求不得

那日。

杨戬正在灌洲灌江口二郎庙，同梅山兄弟饮酒。

窗棂处忽然垂下一截儿细长的尾巴，软软地在窗外晃。杨戬瞧见了，轻轻放下杯中酒，眨眼不见了踪迹。

杨戬施法术瞬间上了房顶，果然看见在屋檐边翘着脚坐着的猴子。

只是…这猴子，好像有些小。

"大圣。"杨戬站在原地没动，隔着一段距离叫孙悟空。

猴子听见响动，软垂的尾巴瞬间支棱了起来，本来悠闲的姿态也变得紧张，全身戒备。他转过身超杨戬的方向望过去，怀里抱着颗咬了一的桃，看着像是刚咬下一口，还来不及咽，裹在嘴里，脸颊鼓起一个小包，嘴角滴着桃汁。一脸震惊。

杨戬用天眼瞧过了。这猴子确实是孙悟空，但却并不是斗战胜佛齐天大圣，而是那只初见时什么也不会的小石猴。

杨戬心下奇怪，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几步。

小猴子吓得炸毛，叼起桃子就要跑。

"跑什么？"杨戬拎住他的后脖颈，把他提溜到眼前。

小猴子在杨戬手里扑腾，他嘴里叼着桃子，没法开口也不敢叫，金色的瞳仁里有些许惊慌。

"别闹。"杨戬捏了捏他的后脖颈，示意他把桃子拿好了回话。

小猴子不扑腾了，重新把桃子抱回怀里，囫囵咽了嘴里的桃肉，小心翼翼地盯着杨戬眉间打转。

"…师…兄？"小猴子喊得有些犹豫，同初见时那般带着犹疑和不确定。

"是师兄吧？可是好像又不太一样。"小猴子想着。

杨戬听到这一声带着犹疑的轻唤，怔愣了片刻。有多久没听过猴子这样叫他了呢？

自当年三尖两刃出鞘，龙凤塌麒麟倒。他烧了他的花果山，亲手锁了他的琵琶骨压上斩妖台。看着他被炉火炙烤，看着他被压在山下500年，看着他被套上金箍去取西经，看着他被驯服坐上莲台忘却前尘旧事成了佛，与他彻底陌路……

明明是他的小猴子，自离开斜月三星，他看着他上天入地偷桃盗丹好不快活，看着他与天地为敌一战成名却换来天罗地网，一身傲骨碾作尘。他一刻都不曾护他，甚至是伤他最重的元凶。

斩妖台别后，他们没了交集。

可是，杨戬忘不了。忘不了他在阵前看见自己时睥睨神情中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忘不了他被自己擒住时哀他求他不要烧他的花果山的恳切，忘不了看见他冲出樊笼一双金灿灿的眼被烧得血红时的刺目与心痛。

然而，杨戬虽心有切切，心思牵连喜忧皆由他，却也只能不露声色远远望他。只是他能望见悟空的境况，却再无从知晓他的心。

或许，成了佛，也就没有了心。

没有了心，也就没有了情。

前尘往事，就都忘了吧。

"师兄！"

小猴子的叫声将他从回忆中惊醒，眼前是小猴子满眼惊喜的目光。

"师兄，你头发怎么长这么长了呀！个头也长得好高！"小猴子兴奋地用爪子胡乱比划，"明明之前只比我高一点点！"

杨戬今日休沐，没有穿战甲，散了发披了件素雅的袍子。他看着小猴子满是桃汁的爪子抓上了袍子的下摆，印上一个黏糊糊的爪印。

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又僵硬地停住。小猴子哪只他心中百转千回，他一退就跟了上去，没料到他会停住，冷不丁撞到他腿上，一把抱住。

杨戬裤管上又多了两个爪印。

桃子从悟空怀里掉出来，骨碌碌滚到檐边掉了下去。

"哎！我的桃！"小猴子心疼他的桃子，赶忙要去追。却被杨戬一把捞住，消失在原处。

小猴子还是桃山时初见的样子，而杨戬却是沧海桑田走过了千年，再不是当初那个会笑疼人的少年。

杨戬带小猴子回到府邸净了手，心中千头万绪。小猴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只猴子可还好？

"大、…悟空，你怎么会在这？"

"我不知道呀，我在桃山吃桃，吃饱在桃树上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呀。这里是哪里呀？是你家吗？你怎么长这么高了呢？你．.."小猴子好奇心旺盛，一股脑地说了一堆。

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说。杨戬被他吵得头疼，一把捂住他的嘴。

"唔唔…"小猴子被他捂着仍试图张嘴，软软的舌头跑出来舔在他手心。

杨戬心中一颤，收回手来。

"师兄！我的桃！"小猴子又抱上他的腿，拖着软软的尾音不依不饶地讨要。

杨戬僵在原地，心脏砰砰跳着。他想起当年在桃山，猴子甩丢了鞋，也是这样闹他。

被迫冰封千年的心，被猴子软软的舌舔出了裂缝，又被他撒着娇的尾音绕成了水。千年的坚冰，一只小猴子就让他轻易入了春，重新寻回充满生机的鼓动。

杨戬慢慢蹲下身，立着被小猴子抱住的腿，单膝跪地，微微垂下眼睑，看进小猴子金灿灿的一双眼，虔诚地在他额前印上浅浅的吻。

那是他的憧憬，他的爱恋，他的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