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佛堂。
显圣真君亲自为斗战胜佛送来了一份贺礼。
他未着甲,宽袍大袖罩着嶙峋的骨;散着发,黑发黑瞳衬着苍白的脸。似易碎琉璃,若料峭清霜,俊美无俦依旧,却显露出罕见的虚弱。往日眼角眉梢独数一份的温柔,如今凝成了寒霜,疏离又冷漠。
他手托一只赭色檀木盒,沉默地走上殿来。
盒盖打开,木盒内的物件玲珑剔透静置其中,带着鲜活的脉动,脆弱又冶艳,被真君单手托着,亲自送到胜佛的眼前。
那是杨戬的圣心。
碧波潭别后。
杨戬上天入地,都遍寻不到孙悟空的二心。
那睥睨的骄傲和决绝的反叛,五百年前踏碎灵霄的齐天大圣,除了他,世间再无人记得。除了他。
除了他。
那一战,天崩地裂。
孙悟空头戴花翎,身着金色锁子甲,身后是烈烈招展的艳艳披风。他站在阵前,揪着头顶花翎咬在唇间,笑得轻蔑。
他战,纵横捭阖;他啸,恣意潇洒。眉宇间的得意神气,起落间的轻巧灵动,还有杀伐时的果敢决断,他的一切都牵动着杨戬的心。
那时,杨戬尚未看清自己的心,以为欣赏赞叹不过理所当然,却从未想过这里面还夹杂着私心。
最终,他胜了。
胜之不武。
他眼看着那人从云端跌落,被压着刺穿了琵琶骨。眼看着那人挣扎着起身,泣出一声哀求般的低诉,如锥子般戳进他神魂,将他钉在原地。
他猝不及防,愣在当场。
如此他才明了,原来这只顽劣的石猴早已被他装进了心里。
然而那一战,人是他伤的,花果山是他烧的。虽非他本意,但终究是他亲手在情字上面横亘了一堵墙。
孙悟空不愿见他,他再开不了口。
迟来的情动,只能埋进心底。
二心辨法时,他匆匆赶来,却被拦在殿外。他不知其间经过,只能在碧波潭等候。
他没想到孙悟空会来见他,更没想到孙悟空会与他礼貌寒暄,叫他显圣大哥。
孙悟从来不曾如此叫他,只唤他杨戬。
原来不过换个称谓,便能将距离拉得那么远。曾经理所当然的亲近,只因一个称谓的改变就变得生涩而疏离。
他本以为是孙悟空不再思慕他,只与他做兄弟,未曾想孙悟空竟是被如来骗得亲手灭了自己的二心,毁了自己的不可一世。
孙悟空杀死了齐天大圣。
所有人都忘记了齐天大圣。
除了他。
也只有他。
圣心离体,修为和寿数折损,连带着撕扯出去的,还有杨戬为人时残留下的作为人的欲念。那点欲念里,没有旁的东西,只满满当当装了一只上天入地无法无天的石猴。
那颗心里盛着的,是这世间仅存的,属于孙悟空的骄傲与反叛。
只要孙悟空肯碰一碰这颗圣心,齐天大圣就能重新在他身体里活过来。
只要他…
杨戬如此想着,抬眸看进胜佛的眼。
莲座上,胜佛捧着木盒目呲欲裂,一双金瞳烧得通红,比彼时从丹炉中脱出时更甚。本该断绝六根、四大皆空的胜佛,金瞳里却烧出了痴缠难灭的万千情愫。
他才入空门,就被杨戬用如此狠绝的手段拉扯回万丈红尘。被佛印紧箍封缄的岁月,被梵音蛊惑打散的二心,陡然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岁月蛮荒也无法荒芜的情愫萦绕在脑海心间,百转千回只化作有如魔咒的两个字,在唇齿间艰难辗转,似温存的低语,是鼓胀的热爱。"杨戬。"
"不叫显圣大哥了。"
"值得吗?"
"你回来,就值得。"
"我若回不来…"
"那便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