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敲击桌面的脆响还在傅景深耳膜里震荡,林薇薇那句"关于苏氏集团真正继承人"的宣言像颗炸雷,在审判庭里炸开层层涟漪。穿黑袍的法官低声跟书记员交代着什么,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窗外的阳光恰好掠过林薇薇狡黠的嘴角。
"休庭三十分钟。"法警过来铐林薇薇时,她突然侧过脸,朝傅景深的方向眨了下眼,那眼神里的得意像根毒刺,扎得傅景深后颈发麻。
苏晚晚推着轮椅的手猛地收紧,轮椅轴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傅景深感觉金属扶手上的茉莉胸针硌进掌心——那是今早护工别在上面的,此刻花瓣边缘的镀金被他攥得发烫。
"她想干什么?"苏晚晚的声音压得很低,发梢垂在脸颊伤疤上,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休息室的磨砂玻璃外影影绰绰,记者们的相机镜头在光线下排成银色栅栏。
傅景深扯松领带,喉结在冷白的皮肤下滑动。左手边的自动贩卖机突然咔嗒作响,一罐可乐滚落出来的闷响,在这过度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想起三年前苏晚晚的父亲去世那天,医院走廊里也是这样的寂静,消毒水味裹着菊花香,护士站的打印机规律地吐着死亡证明。
"苏氏的继承人除了你还有谁?"傅景深的目光扫过苏晚晚的侧脸,她正在摸口袋里的录音笔,指尖在金属外壳上来回摩挲,像在确认某种武器的质感。
休息室的木门突然被推开,穿白衬衫的书记员抱着文件进来,复印纸边缘割破空气,带着油墨的腥气。"苏小姐,法官需要调取你母亲的户籍资料。"
苏晚晚捏扁了手里的纸杯,褐色液体顺着指缝滴在黑色冲锋裤上,洇出深色圆点。"我母亲在我十岁时就过世了。"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傅景深却注意到她掐住纸杯的指节泛白,和三个月前她摔门而去时攥着录音笔的模样如出一辙。
书记员走后,休息室陷入诡异的沉默。傅景深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混杂着贩卖机压缩机的嗡鸣,像某种定时炸弹的倒计时。他突然想起苏晚晚母亲的葬礼,那个总是抱着古董花瓶的老太太——苏晚晚的外婆,当时用枯树枝似的手指戳着他的额头,说"豪门的水太深,你护不住她"。那时候他以为是老虔婆的偏见,现在想来,那些警告像浸了毒的针,早已经扎进血肉里。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傅景深摸出来看见是特助发来的彩信。照片里是医院档案室的走廊,暖黄色的应急灯在瓷砖上投下细长光斑,最尽头的门牌写着"307"——这个数字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三年前苏晚晚小产住院,他在护士站的排班表上见过同样的数字,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她那天非要住单人病房的坚持,背后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秘密。
"林薇薇要呈的证据,可能和你身世有关。"傅景深把手机屏幕转向苏晚晚,看着她瞳孔骤然收缩。照片里307房门上的灰尘很厚,门把手却异常干净,显然最近有人频繁出入。
苏晚晚突然站起来,冲锋衣下摆扫过轮椅扶手,带起那枚茉莉胸针。金属花朵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傅景深伸手去接的瞬间,她突然按住他的手腕。伤疤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隐现,像条冬眠的蛇。
"别碰。"她的指甲掐进他虎口,那里还留着昨天握枪时压出的红痕,"还记得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吗?维也纳博物馆被盗的皇冠,最珍贵的宝石永远藏在最不起眼的镶边上。"
傅景深想起那个雨夜她凑近他耳边说的话,温热的呼吸混着血腥味。当时他以为是濒死的胡话,现在才明白每句都带着密码。他反手攥住她的手腕,触到她脉搏在皮肤下疯狂跳动,像藏在枯叶堆里的兔子。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压低声音,鼻尖几乎碰到她的伤疤。消毒水味里突然飘来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和三年前她婚礼上用的香水一模一样。
苏晚晚猛地抽回手,撞到身后的咖啡机。银色机身嗡嗡震颤,咖啡豆落进研磨槽的脆响里,掺着走廊传来的高跟鞋声。傅景深看见磨砂玻璃上多出个细长的影子,那走路姿势带着种熟悉的傲慢——是林薇薇的律师,那个总爱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
"苏小姐,"门被推开时,律师脸上的笑像画上去的,假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我当事人说有样东西,或许你会感兴趣。"她从鳄鱼皮手包里抽出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火漆印着苏氏集团的老logo,那是苏晚晚父亲在世时才用的图案。
苏晚晚的手指在纸袋边缘抖了一下,傅景深看见她喉结动了动。三年前在签署股权转让书时,他见过她同样的反应,当时她笔尖在"放弃继承权"几个字上悬了整整三分钟,最后还是在他说"林薇薇怀了我的孩子"之后,才咬着牙签下名字。
纸袋里滑出叠泛黄的纸,最上面是张血型检测报告。傅景深的目光先落在送检日期上——二十三年前的4月17号,苏晚晚十岁生日那天。再往下看,他感觉血液瞬间冲上头顶:"O型?"
苏晚晚父亲是AB型血,母亲是A型,医学上根本不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傅景深猛地抬头,看见苏晚晚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他突然想起苏晚晚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重复"保管好...老宅子...地下室..."当时他以为是老人胡话,现在那些破碎的词语突然在脑海里拼出完整的轮廓。
律师轻笑出声,假睫毛扇动着像只花蝴蝶:"我当事人说,真正的苏氏千金现在还在国外读书。至于苏小姐..."她故意拖长调子,目光扫过苏晚晚脸颊的伤疤,"不过是苏董事长从孤儿院抱来的替代品。"
傅景深抓起报告,纸张边缘割得指尖生疼。他想起苏晚晚十八岁生日那天,老董事长送她的成人礼物是份亲子鉴定,当时女孩红着眼眶问"为什么突然做这个",老人笑着揉她的头发说"傻丫头,只是想证明你是爸爸唯一的宝贝"。现在想来,那份报告恐怕也是精心伪造的骗局。
苏晚晚突然抓起咖啡桌上的金属烟灰缸,傅景深没来得及阻拦,就听见哐当巨响。玻璃桌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律师吓得后退半步,精致的发髻散了几缕碎发。
"滚出去。"苏晚晚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烟灰缸边缘沾着血迹,她的掌心被划破了,血珠正顺着指缝往地上滴。
律师踩着高跟鞋仓皇退走,门没关严实,傅景深听见走廊里传来她打电话的声音:"是...鱼上钩了...对...苏家老宅子..."
轮椅突然滑向门口,傅景深伸手去抓,却只抓住苏晚晚垂落的衣袖。冲锋衣料子很薄,隔着布料能感觉到她体温飙升得厉害,像在发烧。
"你去哪儿?"他的肩膀还在疼,石膏摩擦着衬衫发出窸窣声。
苏晚晚背对着他,阳光从她发梢溜下来,在地面拼出枚晃动的光斑。"去老宅子。"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妈说过,那里藏着能让苏家翻天的秘密。"
傅景深突然想起那个总抱着古董花瓶的老太太,葬礼那天她塞给他把铜钥匙,说"危急关头去开西厢房第三个柜子"。当时钥匙被他随手扔在书房抽屉,和苏晚晚失踪前留下的那沓股权转让书放在一起。
"等等。"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颤抖着拨通特助电话,"立刻派人去苏氏老宅,守住西厢房!"电话那头传来引擎启动声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灰色风衣的女人,年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眼角有细密的皱纹,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玉戒指——傅景深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戒指和苏晚晚外婆手上的一模一样。
"你们不能去老宅。"女人的声音很平静,目光越过傅景深,直直落在苏晚晚流血的掌心,"那里现在全是林薇薇的人。"
苏晚晚攥紧烟灰缸的手松了松,金属边缘的血迹在午后阳光里泛着诡异的红光。傅景深注意到女人风衣领口别着枚胸针,造型是半开的茉莉,和轮椅扶手上那枚一模一样,只是这枚的花瓣有些歪斜,像是被人硬生生拗过。
"你是谁?"苏晚晚的声音带着警惕,傅景深却看见她微微发抖的膝盖——这个无所不能的女人,此刻竟像个迷路的孩子。
女人从风衣内袋掏出个牛皮信封,封口处盖着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章。"我是你母亲的大学同学。"她把信封放在碎掉的玻璃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当年苏氏医院的婴儿房,不是意外失火。"
信封里滑出张泛黄的出生证明,傅景深看见上面的名字被红笔划掉,改成了"苏晚晚"。最下面的备注栏里,有用钢笔写的小字:"与张姓女婴互换,1999年4月17日。"
张姓。傅景深的心猛地沉下去。林薇薇母亲的娘家就姓张,当年在苏氏医院做护士长。
女人突然凑近苏晚晚,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什么。傅景深看见苏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白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休息室的挂钟突然敲响,金属撞针的嗡鸣声里,傅景深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二十三年前那个雪夜的钟声渐渐重叠——那天苏晚晚发高烧,他守在病房外,听见老董事长在走廊尽头打电话,说"那个孩子...决不能让她知道真相..."
"医院档案室307。"女人后退半步,风衣下摆扫过地上的血迹,"那里有你要的答案。"她转身离开时,傅景深注意到她风衣后摆绣着朵小小的茉莉,针脚细密得像某种密码。
休息室的门再次合上,苏晚晚突然瘫坐在地上。傅景深想弯腰扶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拼出模糊的光斑,像极了苏晚晚外婆葬礼那天,灵堂里摇曳的烛火。
"所以..."苏晚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出了声,"我连恨你的资格都没有?"她抓起那份出生证明,指着"张姓女婴"几个字,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我他妈竟然是仇人的女儿?"
傅景深突然想起林薇薇今早的眼神,那种胜券在握的得意,根本不是因为揭露了身世这么简单。他摸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特助发来的照片上——医院档案室307的门牌,角落里有朵手绘的茉莉,花瓣歪歪扭扭,和那枚胸针如出一辙。
"不对。"他突然抓住苏晚晚的手腕,伤口处的血沾在他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夜在教堂的吻,"如果林薇薇是真正的苏家千金,她为什么要毁掉苏氏?"
苏晚晚猛地抬头,伤疤在眼角扯出细碎的纹路。傅景深看见她眼中闪过丝光亮,像濒死的星火突然复燃。"除非..."她抓起那份被划破的血型报告,指尖点在送检医生的签名栏,"这个医生根本不是苏氏医院的人。"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傅景深把苏晚晚拽到轮椅后面。透过磨砂玻璃的纹路,他看见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领口别着银色徽章——林薇薇父亲公司的标志。
苏晚晚突然把出生证明塞进他衬衫口袋,掌心的血在白色布料上洇出红梅似的图案。"去307。"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发梢蹭过他的耳垂,带着细微的战栗,"我引开他们。"
傅景深抓住她的手腕,看见她无名指内侧有道浅痕——那里本该戴着他买的戒指。三个月前那场暴雨里,他亲眼看着她把戒指扔进了江里,银圈在浪头里闪了下就没了踪影。
"一起走。"他解开轮椅刹车,金属滚轮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挂钟的指针指向两点三十五分,离庭审重新开始还有五分钟。玻璃墙外的记者们还在聚集,闪光灯在日光下连成片银海,像某种华丽的囚笼。
苏晚晚突然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下仓促的吻。血腥味混着茉莉香涌进傅景深喉咙,让他想起三年前在维也纳,她穿着星空蓝礼服靠在他肩头,香槟杯里的气泡在水晶灯下噼啪作响。
"活下去。"她推开他的瞬间,休息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傅景深捏紧口袋里的出生证明,听见苏晚晚抓起烟灰缸砸向黑衣人时的怒吼,和当年她发现他和林薇薇的短信时,一模一样的绝望声线。
轮椅冲过消防通道的瞬间,傅景深听见身后传来枪声。金属子弹穿透木门的闷响里,混杂着个女人的尖笑,像极了林薇薇在教堂录音笔里的声音:"她早就知道...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他转动轮椅拐过转角,撞见个穿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对方看见他染血的衬衫,吓得手里的托盘哐当落地。输液管滚落的瞬间,傅景深认出她胸牌上的名字——苏念,和出生证明上那个被划掉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
时钟的滴答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傅景深突然想起苏晚晚母亲临终前的最后句话:"茉莉花开的时候...带她走..."当时他以为是呓语,现在才明白,那是场跨越二十三年的救赎,只是被他们所有人,都理解错了方向。
消防栓的红色在视线里模糊成片,傅景深感觉衬衫口袋里的出生证明在发烫,像揣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医院档案室307的照片,角落里那朵歪歪扭扭的茉莉,此刻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光。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傅景深回头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苏晚晚的黑色冲锋衣一闪而过,像只折翼的乌鸦掠过雪白的墙壁。他突然想起今早护工的眼神,那双太像苏晚晚外婆的眼睛,此刻在脑海里清晰成句——"她才是棋子",女人离去前的低语突然炸响在耳边,带着茉莉花瓣落地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