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温家举行了清谈盛会。
芙蓉安静地跪坐在他身侧,低眉顺眼,像一尊精致的瓷器。
她知道自己被带出来的原因——温若寒喜欢看那些世家子弟隐忍不发的表情。尤其是当她这个“木头美人”温顺地为他斟酒时,那些人眼底闪过的厌恶与忌惮,总能让他唇角微扬。
当温若寒提及"各地邪祟平定,仙门安稳"时,有一人眸光一凝,起身"温宗主。"他声音清朗,却字字沉缓,"姑苏近日有水行渊为祸,百姓流离,船只倾覆,不知温氏可知此事?" 话一出,在场众人皆知他的意思,水行渊是温家地区逐到其他家的。他继续"水行渊凶险,若不及早处置,恐酿成大祸。温氏既为百家之首,还望主持公道。"厅内瞬间安静。芙蓉感到温若寒的肌肉微微绷紧——这是他要发怒的前兆。她适时地斟了杯酒递过去:"宗主,酒凉了。"
温若寒接过酒杯,就势捏了捏她的手指以示赞许。这个小动作没逃过蓝曦臣的眼睛,他眼中的厌恶加深。
哦?她在心中挑眉。这位泽芜君似乎很不待见"以色侍人"的女子呢。
陈欣慕泽芜君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件掉进污泥里的玉器。三分惋惜,七分嫌弃,剩下九十分是“此物已废”的结论。 建议他改修瞳术,定能一眼断人前程。
"水行渊?"温若寒啜了口酒,悠然道,"泽芜君的意思是我家地区产生的,温氏失职?若无证据便血口喷人,可是有损蓝氏清誉啊。"
蓝启仁及时制止他,他只好做出一副温文尔雅的表情——准确来说,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硬生生掰出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向温若寒行礼。
芙蓉偷瞄蓝曦臣,他生得极好,眉目如画却不显女气,一袭白衣更衬得气质出尘,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清澈见底。
“把这壶酒赏给泽芜君,看着他喝下去。”温若寒冷笑一声,手指抚过她的脸颊。
芙蓉低眉应声,执起酒壶,缓步走向蓝曦臣。
她动作优雅,指尖稳稳托着壶身,酒液如一线银泉,落入杯中。
“泽芜君,请。”她嗓音轻柔,像春风拂柳。
蓝曦臣抬眸,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是一双极清澈的眼睛,如静水深流,无波无澜。
他微微摇头。
“多谢芙蓉夫人美意,但在下不胜酒力。”
她神色未变,只是侧首,看向温若寒。
“宗主,他不喝。”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要灌进去吗?”
满座寂静,温若寒忽地笑了。
“蓝宗主,你看,连我的小美人都觉得你不给面子。”他懒洋洋地支着下颌,“一杯酒而已,何必如此扫兴?”
蓝曦臣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杯盏,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仿佛方才的推拒不过是礼节性的客套。酒液入喉,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放下酒杯时,指尖微不可察地在袖口上蹭了蹭,像是要拂去什么不存在的尘埃。
芙蓉站在温若寒身侧,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
——真奇怪。
她见过太多人在被逼迫时露出的表情——愤怒的、屈辱的、恐惧的。可这位蓝宗主,连饮酒的姿态都优雅得像是在品茶,仿佛那杯酒不是被强灌的羞辱,而是他自己愿意饮下的清露。
温若寒似乎也觉得无趣,嗤笑一声,没再为难他。
宴会结束后,芙蓉被留在偏厅整理温若寒落下的文书。
陈欣慕温大宗主似乎对“妾室”的职责有独特见解。陪宴,斟酒,暖床——这些我认了。但现在连批公文、拟纪要、整理情报也归我管?岐山温氏是发不起幕僚的月钱,还是觉得我领一份例银该干十份的活?
夜已深沉,蓝曦臣推开偏殿门扉时,衣袖带起一阵凛冽的寒气。
陈欣慕三更天,我改第十二版会议纪要。他推门进来,带着一身酒气和道德审判。蓝大公子,您清高,您了不起。但能不能先看看时辰?死士杀人还挑黄道吉日呢。
"蓝宗主。"
案几后的女子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响。烛光将她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衬得那张瓷白的脸愈发没有生气。
"温宗主命我重拟清谈会纪要。"她声音平静得近乎机械,"您要的卷宗在右侧第二格。"
蓝曦臣的目光在她执笔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手太过稳当,稳当得不像是方才提议要"灌酒"的人该有的。
"如夫人好记性。"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带着几分酒后的沙哑,"只是不知,这般好的记性,可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
笔尖终于停住。她缓缓抬眸,烛火在那双眼睛里跳动,却照不进眼底。
"蓝大公子是指'灌下去'那句?"
陈欣慕蓝曦臣白日嫌我“折辱他人”,夜里却来质问我“可曾记得说过什么”。原来君子之道包括:白天要脸,晚上翻旧账
蓝曦臣呼吸一滞。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提起,反倒让他准备好的质问哽在喉头。
"如夫人倒是坦然。"
"陈述事实而已。"她放下笔,双手交叠置于案上,"温宗主若真下令,我确实会那么做。"
殿内霎时寂静。夜风穿过窗棂,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蓝曦臣缓步上前,衣袖扫过案几边缘。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突然觉得可笑。
"所以如夫人觉得,这般折辱他人,是理所应当?"
"折辱?"她微微偏头,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困惑,"您多虑了。那不过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式。"
"效率?"蓝曦臣几乎要冷笑出声,"在你眼中,姑苏蓝氏的颜面,就这般不值一提?"
她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月白的裙裾扫过青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蓝公子。"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却清晰,"在这座殿里,只有温家的颜面才作数。"
蓝曦臣瞳孔微缩。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好一个忠仆。"他嗓音冰冷,"只是不知,姑娘这般忠心,温宗主可曾看在眼里?"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浅,转瞬即逝,却让蓝曦臣心头一紧。
"蓝大公子醉了。"她重新坐回案前,执笔蘸墨,"您的奏表在右侧第二格,请自便。"
殿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蓝曦臣站在原地,看着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危险得多。
不是因为她能面不改色地说出"灌下去"这样的话,而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不在乎他的愤怒,不在乎温家的权势,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就像一具精致的人偶,完美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却没有半分属于人的温度。
"蓝大公子还有事?"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酒意混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翻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取了自己的卷宗离开。
踏出殿门时,夜风扑面而来可他知道,那看似脆弱的外表下,藏着怎样冰冷的内里。
射艺大赛,世家公子榜榜首诞生
清晨的演武场还蒙着一层薄雾,蓝曦臣远远就听见箭矢破空的声响。
"嗖——"
正中靶心。
"恭喜陈小姐又得十分!"清脆的女声在空荡的场地回响,语气欢快得近乎夸张。
蓝曦臣驻足望去。那个昨夜还冷若冰霜的芙蓉夫人,此刻正对着箭靶自说自话。她穿着简便的练功服,发梢还沾着晨露,显然已经练了许久。
"下一箭,陈小姐要挑战移动靶!"她煞有介事地宣布,随即小跑着去拔箭。
蓝曦臣不由怔住。这样鲜活的模样,与昨夜那个机械般执行命令的女子判若两人。
"嗖!嗖!嗖!"
三箭连发,箭箭正中红心。
"满分!陈小姐刷新个人记录!"她小跳着鼓掌,忽然转身对着空气行礼,"感谢各位观众的厚爱!"
晨光透过薄雾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蓝曦臣这才注意到,她笑起来时,右眼角会微微下垂,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她突然顿住,目光直直看向蓝曦臣所在的方向。
蓝曦臣她对着箭靶自说自话,笑起来的眼角像月牙。
拔箭时发梢沾了晨露,跃动的模样像林间小鹿。
看见我时,那笑意褪得太快,快得让我……有些遗憾。
耳根泛红的样子,比昨夜那张完美的假面生动千万倍。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女子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眨眼间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蓝大公子。"她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晨练打扰了。"但脸上却泛出微微的红。
蓝曦臣这才从震惊中回神,忙拱手还礼:"如夫人剑法精妙,是蓝某唐突了。"
她沉默地收起弓,动作利落得仿佛方才那个自得其乐的人从未存在过。
"只是些粗浅把式。"她淡淡道,"让蓝公子见笑。"
陈欣慕晨练被抓包时蓝曦臣那一脸震惊。 仿佛看见瓷器在跳祭神舞。 建议蓝大公子多看看话本:反派的小妾也是会喘气的,谢谢。🙄
薄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蓝曦臣突然很想问,为何独处时能那般鲜活,人前却要戴上面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傍晚,一千多个真人一般大、灵活走动的纸人靶子里,只有一百个是附有凶灵在内的,各家未及弱冠的少年子弟入场争猎。只要射错一个,就必须退场,唯有不断地射中附有凶灵的正确纸人,才能留在场中,最后再计算谁射中的最多、最准。
她站在高台上,只见场下有个面若敷粉、温和如玉的俊俏少年郎,身穿正红圆领袍衫,系九环带,袖子收得很窄。这本是此次岐山百家清谈会辈们的统一礼服,被他穿得格外好看——是蓝曦臣,他射箭不急不缓,箭箭命中,是场上留到最后的人。
温若寒支着下巴,目光懒散地扫过场下比试的修士。忽然,他注意到那块木头竟然饶有兴趣的观看比赛
"芙蓉。"他漫不经心地唤着这个随口取的名字,"你今日倒是有兴致,在看蓝曦臣吗?”
"哦?"温若寒挑眉,忽而倾身,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那你说说,是本座好看,还是他好看?"
陈欣慕问我“他和蓝曦臣谁好看”?这种问题就像问“匕首和琴弦哪个更适合杀人”。——当然都适合,看您想听惨叫还是听不见惨叫。
芙蓉呼吸微滞,却仍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宗主说笑了,您与蓝宗主,各有风姿。"
"狡猾。"温若寒低笑,手指顺着她的下颌滑至颈侧,轻轻一按,"本座的小木头,今日倒是学会哄人了?"
温若寒则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扫过榜单上"姑苏蓝曦臣榜首"几个字,眸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陈欣慕牛马的命也是命
蓝曦臣回姑苏的马车上,我阖眼假寐,脑海里却反复浮现两个画面:她冷着脸说“灌下去”,和她笑着对自己说“恭喜陈小姐”。
蓝曦臣清谈会,明年还会再开吧。芙蓉夫人,明年见!
温若寒不要挖我墙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