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雨季来得突然。
汪雨站在新买的公寓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玻璃,在雾气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银行账户里减少的数字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数字。三天前签下的购房合同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茶几上,旁边是刚泡好的茉莉花茶,汪硕最喜欢的口味。
“汪小姐,这是您要的望远镜。”
房产经纪人将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玄关处,眼神却忍不住往客厅里瞟,整个公寓空荡荡的,只有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画架,上面是幅未完成的素描。
汪雨付完小费,轻轻关上门,她拆开包装时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望远镜是专业的天文款,足够看清对面公寓阳台上的每一处细节,虽然是大材小用了,但是她打心底觉得,汪硕值得最好的。
她调试焦距时,手指微微发抖,当汪硕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镜头里时,她屏住了呼吸。
他正在煮咖啡,晨光透过纱帘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早安。”
汪雨对着空气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交换生的手续比她想象中顺利。
汪雨选择了和汪硕相同的学校,却从不出现在教室里。她更愿意躲在图书馆的角落,远远看着他低头记笔记时垂落的刘海,或者在他常去的咖啡厅,隔着两桌的距离观察他搅拌咖啡时的手势。
她的公寓渐渐被画作填满。
水彩、素描、油画……各种媒介记录着汪硕的每个瞬间。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中的汪硕站在雨里,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与其说她在绘画方面有天赋,不如说都是画汪硕练出来的,她已经数不清画了多少幅画了。
某天深夜,汪雨突然从梦中惊醒。她光着脚走到画架前,抓起炭笔疯狂地修改那幅雨中的肖像。
铅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直到晨光微熹,她才颓然放下笔,看着被自己改得面目全非的画作。
“不对……不是这样的……他应该是笑着的……她喃喃自语,将画纸撕得粉碎。
第二天,她买了新的画具,重新开始。
*
汪硕发现异常是在一个普通的周二早晨。
他端着咖啡站在阳台上,突然感到一道视线,转头望去,对面公寓的窗帘微微晃动,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天晚上,他在超市的冷藏柜前看到了汪雨。她依旧是穿着简单的白裙子,怀里抱着素描本,安静得像幅画,当他们视线相交时,她竟然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消失在货架之间。
“她住在对面。”汪硕在电话里对汪朕说,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我去处理。”
汪硕看着窗外对面亮着的灯,突然想起小时候汪雨总跟在他身后的样子,“不用。”
挂断电话,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眼下的青黑。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他心惊,这个因为被人注视而失眠的人,真的是他吗?
突然觉得很累,为什么所有人都变了?就因为一个汪雨?不对,还有那背着自己心里有了郭城宇的池骋……
他转身走向浴室,却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张和汪雨没有半分相似的脸。
该死。
明明这个时候应该是自己因为分手悲痛欲绝痛哭流涕然后被汪朕打一拳,因为想池骋悲春伤秋郁郁寡欢之后被汪朕踢一脚之后自己慢慢振作起来的时间啊!!
怎么感觉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
雨季持续了整整两周。
汪雨开始注意到汪硕的变化:他会在阳台上多停留一会儿,经过她常坐的咖啡座时会放慢脚步……
她的手机在这时亮起,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明天有暴雨,记得带伞。】
汪雨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突然把脸埋进刚完成的画里,颜料沾在她的脸颊上,像极了哭泣时的妆容,但她知道,这次不是因为痛苦。
从那天起,他们开始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汪硕不再刻意避开她的目光,汪雨也不再躲藏。她依然画他,但画中的他渐渐有了笑容;他依然知道她在看,但眼神不再戒备。
汪雨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离不开”。
不是用锁链囚禁,而是成为对方生命里无法割舍的习惯,就像咖啡的苦涩离不开糖的甜,汪雨想,就这样吧,慢慢来,总有一天,他会像她需要他那样需要她。
不是疯狂,不是偏执,只是……再也离不开彼此,她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看着他、画着他、等着他爱上她。
有时半夜醒来,她会盯着天花板发呆,然后突然笑起来。
多好啊。
她离他这么近,近到只要推开窗户,就能跳到他家里,但她不能,她要慢慢来,一点一点地,让他离不开她,就像他对池骋做的那样。
汪硕站在门口,钥匙还插在锁孔里没来得及拔出来。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走廊,在他脚边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他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糖醋排骨的酸甜,清蒸鱼的鲜香,还有米饭刚出锅时特有的温暖气息。
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匣子。
他推开门,看见汪雨正踮着脚在橱柜前拿碗筷,她穿着简单的白色针织衫和浅色牛仔裤,腰间系着一条印有小雏菊的围裙,看起来柔软又居家。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转过身,手里还捧着两个瓷碗,脸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哥,你回来了。”
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她身上,发梢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汪硕几乎要以为前几天那个跟踪他的女孩只是他的一场梦,即使似乎他已经习惯了不管走到哪里,总会在某个犄角旮旯遇到她。
“谁准你进来的?”他问,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汪雨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太想你了。”
汪硕把钥匙扔进玄关的玻璃碗里,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觉得疲惫。
“汪朕知道你在这儿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眼神纯净得像只无辜的小狗,“我没敢告诉他。”
门外的风铃被风吹得轻轻作响,是汪硕前些天在跳蚤市场随手买的,此刻却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响。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先进来吧。”最终他这样说。
汪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饭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汪雨坐在对面,殷勤地给他夹菜。
“尝尝这个,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她笑眯眯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特意问了做法,练习了好多次。”
汪硕夹起一块,肉质酥烂,酸甜适中,确实是他记忆中的味道。但他注意到汪雨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她在紧张?
“你最近……”他想到这两天没有见到她,放下筷子,“在做什么?”
“在准备交换生的一些手续,”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考去了你的学校,已经在学校呆了一段时间了。”
汪硕的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
“为什么突然想出国?”
“因为……”她咬了咬嘴唇,这个习惯性动作让汪硕想起她小时候撒谎的样子,“想离你近一点啊。”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汪硕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汪雨,你装得挺像。”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可惜,”他站起身,“我不会再上当了。”
转身的瞬间,他的手腕被抓住。汪雨的手指冰凉,微微发颤,力道却大得惊人。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天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那样对你……”
泪水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汪硕愣住了。
这眼泪太真实,真实得让他想起小时候那个摔倒了就扑进他怀里哭的小女孩。那时候的汪雨,哭起来也是这样,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
“松手。”他轻声说。
汪雨摇头,眼泪越掉越凶:“我不松,除非你原谅我。”
汪硕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这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孩,突然发现她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不少,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围裙的系带在她腰间松松垮垮地挂着,显得整个人更加单薄。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触感比想象中柔软:“去吃饭吧。”
汪雨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你原谅我了?”
“再不吃菜要凉了。”他避开她的问题,重新坐回椅子上。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汪雨时不时偷瞄他的表情,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汪硕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视线,专心致志地挑着鱼刺。
“哥,”她突然开口,“我明天还能来吗?”
汪硕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为什么?”
“我想……”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餐巾,“我想给你做饭。”
阳光已经西斜,房间里渐渐暗了下来。汪硕看着对面逆光中的女孩,突然意识到她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了。
“随你。”最终他这样说。
汪雨的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她笑起来时,左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是汪硕很久没见过的模样。
“谢谢哥!”她跳起来收拾碗筷,动作轻快得像只小鸟,“我明天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汪硕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水流声、碗碟碰撞声、她哼着的小调,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奇异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真容易满足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都摆脱不了她了,就像小时候那样,无论他走得多快,那个小小的身影总会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固执地抓住他的衣角。
而现在,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再次闯进他的生活。
窗外,洛杉矶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汪硕想,或许这样也不错,至少在没有池骋的日子里,除了蛇,还有人愿意陪自己。
那天晚上,汪雨睡在了客房。
她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细微动静,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装可怜这一招,果然还是管用。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床头柜上的玩偶拍了一张照片,那是汪硕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一只歪脖子的小熊。
她给照片配上文字:“第一步,成功。”然后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窗外,月光洒在地板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