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寒的话,彦卿这才注意到镜流眼睛前的黑布,心里顿时升起几分愧疚。镜流没有开口,似乎是默认了。
“抱歉,镜流姐姐。”彦卿低头道歉,“我还以为……”
“呃……总之,我们先领你走一段吧。可能要绕点路,但我保证把你平安送到云骑那里。”
镜流:“那就麻烦二位了。”
于是,彦卿走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朝着码头方向前进。路上,彦卿时不时跟镜流聊天,尽管镜流没说什么,但从越来越快的脚步能看出来,她对这位健谈的云骑有些不耐烦。
“大姐姐是从其他仙舟来的么?是「曜青」,还是「方壶」?”
“都不是,我来自苍城。”
“「苍城」?我怎么没听说过,六座仙舟里有叫这个名字的吗?”
听到这里,镜流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只是眨眼间就恢复正常。彦卿走在前面,少年的脚步轻盈迅捷,目光始终向前,并没有注意到这短暂的变化,但跟在镜流身旁的林寒确实察觉到了。
“你的脚步乱了。”林寒低声说,“虽然很短暂,但我注意到了。是彦卿提到「苍城」的缘故吗?”
“的确,听到家乡的名字已经被新一代的仙舟人遗忘,心里有些失望。”镜流面色平静,声音不带有一丝温度,“该说这孩子是个武痴,是个不读书的个例,还是如今仙舟过于安逸,已经开始疏忽对孩子的教育了。”
“「苍城」的覆灭,还有一次次丰饶民战争,都是丰饶留给仙舟联盟的伤疤,联盟不该忘,也不会忘。”
林寒沉默了,尽管看不到镜流的眼睛,但依旧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恨意,还有越发强烈的寒气。而走在前方探路的彦卿,依旧没察觉到身后发生的一切。
片刻后,三人抵达码头附近,彦卿停了下来,食指竖在嘴前,朝着身后二人示意。一个魔阴士卒堵在离码头几百米的位置,嘴里还念着什么“莳者一心”之类的话。
“魔阴身?这里怎么会出现?”林寒狐疑地看向那个魔阴士卒。
“不清楚,但想来这就是将军说的仙舟内患了。”彦卿点点头,接着嘱咐两人,“林寒前辈,镜流姐姐,你们待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说完,彦卿拔出剑朝着那个魔阴士卒走去。
林寒:“……”
“总感觉,他占了我俩便宜?”
镜流:“?”
彦卿解决得很快,这位魔阴士卒很快倒在地上,身上被数把飞剑刺穿,身上的树枝也全都枯萎。
“小弟弟,你剑术不错。”
“你……看得见?”彦卿惊讶地看向镜流。
“我能听到。飞剑破空的鸣动,锐利切割的声响……这些痕迹都是在无形中流露出剑艺的优劣。”镜流解释道,“就像乐师听琴,诗人听韵。剑招变化流转之间,高明的剑士绝不会留下的滞涩杂音。能在一息之间同时控御六柄飞剑,有这般实力的云骑应该屈指可数了。”
“镜流姐姐过奖了……”
“不过一意强攻,不如藏锋……”
彦卿有些不解:“唔?”
“锋芒过剩,故而收尾时有些杂乱。”林寒解释道。
“林寒前辈也懂剑术?”
“懂一点吧。”林寒颔首,随即唤出寒霜剑,“虽然失忆了,但身体似乎还记得怎么挥剑,所以我多少能看出你的问题。”
“看来琴曲和剑术也有相通的地方。”彦卿点点头,眼中充满了对景元的仰慕与钦佩,“将军也评过类似的话,说我的剑洋洋意气,棱角过盛,想要夺得「剑首」之名,还欠一分成熟……”
“剑首……”听到这两个字,镜流似乎回到了当年登上剑首之位的典礼上。
匠人,龙尊,飞行士,还有早已扬名的剑魁,他们站在台下,既为她欣喜,也想与她比斗一番。
“我记得,那是云骑军中剑术登峰造极之人的头衔。太遥远了……”
“是呀,打从「饮月之乱」后,罗浮的剑首和联盟的剑魁就一直空悬着,不过,待到罗浮云骑部队巡猎归来,演武仪典再开,剑首头衔我是志在必得。”彦卿信心满满,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就连剑魁,我也可以试试!”
镜流:“云骑军中武艺各有传承,小弟弟,你的剑术又是谁教的?”
“看得出姐姐也是一位赏剑之人,我也不卖关子了。”彦卿回答,“正是罗浮的景元将军,虽然将军总说自己不擅用剑,技艺生疏……但每次教起我来,他总是起劲的很。”
“大姐姐,即使你很久没回罗浮,在外也应该听过将军的威名吧?”
镜流不语,一旁的林寒却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似乎从原本的期待、欣赏,转而变得有些……失望?
“好了,附近安全了。咱们接着走。”
路上,林寒用只有他和镜流能听见的声音询问:“总感觉,你刚刚的情绪不太对。不过,小孩子心气傲也很正常,不是吗?”
“少年心性,狂傲一些也正常,只是……”镜流看向前方的彦卿,似是在看一块璞玉,“太过自大,如果受挫,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到达码头,彦卿查询星槎的航行记录,没多久就搞清楚了刃的去向。
“好了,我的事办完了。该送姐姐去安全的地方了。”
“现今时候,云骑驻地也算不上安全吧。”镜流说。
“对,所以不去云骑驻地,而是直接送你去幽囚狱,包吃包住,还有重兵护卫着,绝对安全。”
彦卿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想来在路上也是察觉到了什么,对镜流有了怀疑,只是一直没发作罢了。
“……小弟弟,要拿人总该有个说法吧。”
彦卿:“行迹可疑,藏头露尾,只这一条就够了。你该不会觉得我是小孩子,就很好糊弄吧?”
“且不谈封锁的港口怎么突然多出一个被困的旅客。这一路走来,我瞧你步子轻捷稳健,哪儿有半点盲人的样子。”
“至于剑法,你用耳朵听个头头是道也就罢了,连我御剑的数目也能报的一柄不差。这份见识,哪里是普通人能有的?”
“你根本不是盲人,对不对?”
虽然知道会露馅,但林寒没想到会这么快。林寒走上前,准备劝阻彦卿,却不想这孩子直接将他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镜流。
“林寒前辈,面对可疑之人,即使对方与您有旧,我也不能放过她。”彦卿剑指镜流,严肃地解释。
林寒有些哭笑不得,总不能告诉他,镜流是你素未谋面的师祖吧。而且在神策府时,景元与他叙旧时提过,除他和死去的白珩之外,其余三人在罗浮都被重点通缉。
至于林寒自己,则是暗地被联盟高层关注,尤其是高层中归航派的成员,至于原因,景元则是缄默其口。
正想着,镜流又说道:“不要紧的,小弟弟,我和你无冤无仇,也不曾想对仙舟不利啊。这罩黑纱,正是我不愿触景生情,身陷魔阴,再造狂孽的证明。”
“我来这里,只为捉一个人,和你同行倒是正好。”
“你也是……为了刃?”
“「刃」,这是他现在的名字吗?弃身锋刃,刀剑研心,倒是会挑名字呵。”镜流嗤笑一声,随后开口请求,“带我去见他,小弟弟。”
“你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也不是「刃」的对手,也同样不是林寒的对手。有我和林寒随你同行,才不会枉送生命,小弟弟。”
“剑芒未出,怎知胜负高下?劝你别小瞧我的剑。”
见镜流小瞧自己,彦卿有些不服气,少年轻狂,自是听不得这些。 林寒无奈地朝镜流一摊手,表示自己也劝不动彦卿。镜流点点头,随即想到个办法。
“我不想和云骑军同室操戈,不如这样——”
“咱们来比一场,就用如今遍布罗浮仙舟的孽物试剑。瞧瞧谁的剑更快,斩得更多,如何?”
彦卿: “要是我赢了……”
镜流:“我当然认赌服输,乖乖就擒,去幽囚狱受审,任由处置。”
“但要是我胜了,你就要同我分享刃的行踪。如何?”
“云骑不拿公务做交易,何况,你赢不了。”彦卿摇头,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
“你们就这样把我排除在外了?”林寒双手抱胸,故作不满地说,“你们去比赛了,难道我去做裁判?”
“前辈当然跟着我。”彦卿伸手拉住林寒林寒,“这样,前辈遇到危险,我也能及时出手营救。”
林寒这下是彻底无语了,即使表示过自己剑术不差,可还是被彦卿当成需要保护的的对象了。
镜流:“我喜欢你的自信,不过「剑芒未出,怎知胜负高下」,对不对?”
“这儿的孽物怕是已经被你剿灭干净了,咱们不妨换个地方。”
不久,三人来到工造司,此时匠人们已经离开了,即使此处的玄根枯萎,但被建木控制的机巧和药王密传的魔阴士卒依旧在此地徘徊。
“这里魔阴横行,妖氛遍布,正适合考校剑术。剑斩孽物,不违背云骑军的规纪,也谈不上「用公务与我交易」,对吧?”
“怎么定胜负?”
镜流:“这一路到底,不可有漏网之鱼,先到者为胜。”
此时的林寒,已经变作了局外人,只能无奈看着祖孙二人比斗,同时也要看着彦卿,别被镜流误伤了。
比赛开始,出于对徒孙的“疼爱”,镜流让彦卿先行一步。
“对了,你不会趁机逃跑吧,大姐姐?”彦卿走前,看向镜流,目光带着挑衅。
“景元真是把你教坏了,净耍嘴皮子。”
林寒:“也还好吧,景元说话只是有些文绉绉的,毕竟要应付一些装腔拿调的高层。”
“你也差不多。”镜流嘴角微勾,表情有些怀念,“当初教你和景元时,你就没少耍嘴皮子,帮他打掩护偷懒。”
林寒:“额……”
彦卿剑术极好,在他手底下魔物撑不过两个回合,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作为师祖的镜流显然更加厉害。就在彦卿解决了面前的魔阴士卒时,镜流早已不在原地,彦卿一惊,以为对方真跑了,但心里又觉得不可能,于是继续往前,没想到对方正在前面,地上还躺着一只死去多时的魔阴士卒。
“你什么时候跑到前面去的?”
“你好慢啊,小弟弟。”镜流没有回答,只是言语间带着失望。
之后的比赛中,彦卿拼尽全力追赶,却只能看着地上一具具魔阴士卒的尸体干着急,一直追到只剩一只炼形者,他才勉强赶上镜流。不过说是赶上,实际上也是镜流刻意等他,她也想再看看小家伙的剑法,还有什么缺点,顺便指点指点。
林寒:“你们效率挺高啊,看样子就剩这一只了。”
“不过我也太久没有动剑,一时兴起,险些引起魔阴作孽。”镜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平静一点,“来吧,小弟弟。余兴节目留给你了。”
“我会让你三招。”
“出剑吧,让前辈久等,可是很失礼的。”
彦卿咬着牙,经过这一路的打击,原本自信无比的剑变得犹犹豫豫,轻盈无比的飞剑也少了些许锋芒。
“瞻前顾后,劲衰力弱。”
“你方才的自信到哪儿去了?”
看着彦卿的表现,镜流越发失望,原本平静的情绪又重新翻起波澜,杀意开始侵蚀仅剩的理智。
时刻观察二人的林寒也注意到了镜流的变化,寒霜剑悄然出现在身后,手中捏着丰饶光锥「曲终人散」,保证关键时刻能救一下彦卿。
“到我了。”眼看彦卿三剑出完,镜流也唤出自己的昙华剑,一剑刺中魔阴士卒的丹腑。
“要像这样,剑出无回,一击必杀。”镜流的语气逐渐有些奇怪,似乎杀红眼了。
“景元教过你斩杀孽物…他有没有教你如何处置堕入魔阴身的仙舟人?”
镜流看了看彦卿,只是未等他回答,她便自答起来。
“答案是,并无区别,一剑贯穿丹腑,断其生息。若这一剑向你刺来,你能否挡下?!你以为剑术只是胜负的游戏么,未来的剑首?”
“够了!”彦卿大喝一声,随即踩着六柄飞剑,朝着那个炼形者冲去,然后一剑刺穿了它的丹腑。
战斗结束,镜流看着彦卿的全力一剑,脸色好了半分。
“只有刚才那一剑,还不至于让人失望透顶。”
“……我输了。”彦卿失落地低下头,显然被打击得不轻。
还没等林寒上前安慰,镜流再度开口:
“比试尚未结束,因为我的最后一剑还没来得及刺出,场上已没了对手……”
听着镜流的话,林寒察觉到不对,连忙走到彦卿身前,将他护在身后,手里也握紧了寒霜和光锥。
“剑出鞘无功,亵渎帝弓司命的神意,至为不祥。”
“她的状态不对,小心。”林寒小声提醒,彦卿握紧手中剑,不自觉点头。
“以你的实力,就算遇见了刃,也不过死路一条。”
“比起旦夕即死,我给你一个更体面的选择——在目睹我千锤百炼的一剑后,以剑士的身份赴死。”
镜流:“小弟弟,你要不要,接我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