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像细筛子筛过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织出碎金的网。她背着帆布包,沿着河堤走,耳机里漏出细碎的旋律,是昨夜擦肩而过的人哼的调子,不知名,却像水草一样缠在心头。河面浮着薄雾,把远处的石桥晕成淡墨画里的一角,偶尔有晨跑的人经过,脚步声惊起一两只停在栏杆上的麻雀。
“这调子……”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声音像浸了水的青石板,清泠泠的,“像是去年秋天护城河桥洞下,那个拉二胡的老人常拉的。”
她回头,看见一个穿浅蓝衬衫的姑娘,手里捏着一本卷了边的诗集,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银杏叶。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像两滴落入河中的水珠,在波纹里漾开了默契。后来她知道,姑娘叫阿沅,总在清晨来河边读诗,说河水流动的声音,像文字在纸页间行走的脚步声。
她们开始一起沿着堤岸走。从晨雾未散走到夕阳把河水染成蜜色,阿沅会念诗,她会哼那些偶然拾得的调子。有一次走到堤岸尽头的转折处,那里有棵歪脖子老柳树,树根一半浸在水里,像老人青筋凸起的手。阿沅忽然停下,指着水面说:“你看,水在这里转个弯,底下的泥沙就会沉下来,长出青苔。”
她蹲下身,看见水底的石子被水流磨得光滑,阳光透过水面,在石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撒了一把碎银。“小时候,” 阿沅的声音轻得像柳絮,“我总以为河的尽头是大海,就偷偷把写满愿望的纸船放进水里,跟着跑了好远,直到船被水草缠住。”
风掀起她们的发梢,带来水草和泥土的气息。她们不再说话,只是听着河水潺潺的声音,像在跟唱一首无名的歌。有时候,阿沅会说起她的梦想,说想写一本关于河流的书,记录每条支流的故事;她则说起想把听到的调子谱成曲,让它们跟着河水一起流淌。这些话像初夏的雨点,轻轻落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却不打破河水的平静。
日子像河水一样往前淌。她们见过清晨薄雾里钓鱼人的剪影,见过黄昏时归鸟掠过水面的弧线,也见过暴雨过后,河水带着泥沙奔腾的模样。有一次下了整夜的雨,第二天她们到河边时,看见一棵被冲倒的小树苗,根系还挂着湿漉漉的泥土。两人合力把树苗栽到岸边,阿沅用石子在树根旁围了个圈,说:“以后它就和我们一起看河了。”
那天,阿沅说起她大学选专业时的犹豫,父母希望她学金融,她却偷偷报了中文系。“就像这条河,” 她看着水面,“有时候得拐个弯,才能找到自己该去的方向。” 她想起自己放弃稳定的工作,决定学作曲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心情,像站在河边,不知道对岸有什么,却敢把脚伸进水里。
她们开始在老柳树下弹琴写诗。她带了把旧吉他,弦有些锈,弹起来却有种沙哑的温柔。阿沅会把新写的诗念给她听,那些句子里总有河水、星光和不知名的花。有一次,阿沅念完一首关于支流的诗,她忽然拨动琴弦,哼出一个旋律,像水珠从树叶上滴落,又汇入河中的声音。阿沅眼睛一亮,抓起笔在笔记本上写起来,阳光穿过柳叶的缝隙,在她们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你听,” 阿沅忽然放下笔,“河水好像比昨天响一些。”
她们侧耳听,果然,水流的声音比往日更急,带着一种往前奔涌的劲儿。“大概是上游下了雨,” 她说,“不过这样也好,水能带着咱们的愿望走得更远。”
阿沅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对,就像咱们一起唱的那首歌,要跃入大海呢。”
起风了,老柳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在应和她们的话。远处的河水在夕阳下闪着光,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一片宽广无边的海。但她们知道,只要沿着这条河走下去,哪怕只是小小的支流,也能在某一天,听见大海的声音。
如今,那棵小树苗已经长出了新叶,在风中轻轻摇晃。她们依然会在清晨来到河边,只是不再只是哼歌和念诗。她们开始把那些零散的旋律和句子串起来,写成一首完整的歌。歌词里有堤岸的转折,有树根下的青苔,有阳光下的水珠,还有两个姑娘并肩走在河边的身影。
“这歌叫什么名字好呢?” 有一天,阿沅问。
她看着河水,水面上倒映着蓝天上的云,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盒。“就叫《梦中的河》吧,” 她轻声说,“你看,水一直都在奔涌,我们也是。”
阿沅点点头,拿起笔,在歌词的最后写下:“流淌着,奔涌着,宽广无边的,梦中的河。” 风把纸页吹得翻动,像河水泛起的波浪,把那些文字和音符,都带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