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口阵地的反冲锋,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咆哮。龙福瑞战士们倒竖的颈背毛簇在硝烟中如燃烧的黑色火焰,流畅的肌肉在超负荷下贲张欲裂,工兵铲和刺刀卷刃,拳头染满粘稠的绿浆与暗红的龙血。
他们用身体撞、用牙齿咬,硬生生将混乱的八纮前锋浪潮顶了回去!
但这是用生命换来的喘息。
当最后一只冲上阵地的八纮被石锁用半截工兵铲钉死在焦土上,整个前沿已化作修罗屠场。
幸存的战士们拄着武器,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石锁低头看着自己小腿末端的毛簇被血和泥土黏连成一绺绺,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清点伤亡!加固阵地!快!”赵铁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那只带旧疤又添新伤的耳朵还在渗血,半边脸被凝固的血污覆盖,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更深的杀意。
伤亡数字报上来时,连这位铁打的老兵都沉默了。初源团减员近半!重伤员挤满了简陋的防炮洞和临时救护所,痛苦的呻吟和消毒水、腐肉、酸液残留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最令人揪心的是王猛——他趴在临时铺着消毒纱布的木板上,整个后背一片焦黑溃烂,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肌肉还在被残留的酸液缓慢侵蚀,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他颈背的毛簇几乎被腐蚀殆尽,露出惨白的头皮和扭曲的皮肤。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他无力耷拉的耳朵,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
“班长……”石锁蹲在王猛身边,用干净的布蘸着珍贵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未被腐蚀的脸颊。
王猛的大眼睛紧闭着,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苍白。石锁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砸在王猛的手背上。那只曾经能轻易抡起几十斤集束手榴弹的手,此刻冰凉而无力。
“别……哭……”王猛的眼皮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气若游丝,“臭小子……替老子……多杀几个……虫子……”
就在这绝望的沉寂中,一阵微弱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嘶鸣声,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入阵地。这声音不同于八纮士兵的狂乱嘶叫,更低沉,更冰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感。
蜷缩在角落、裹着破毯子的青禾猛地抬起头!她那双因恐惧和虚弱而一直耷拉着的耳朵,此刻竟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瞬间完全竖立!圆大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恐光芒,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们……在说话!”青禾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手指死死抓住石锁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在……重新连接!在调整……频率!新的……‘脑虫’……更远……更隐蔽!”
星璃轩正靠在一处坍塌的掩体后,闭目强忍着精神透支带来的剧烈头痛和耳鸣。听到青禾的尖叫,他的竖耳猛地一颤,强行睁开布满血丝的大眼睛。
他瞬间明白了——八纮的指挥网络并未崩溃!它们正在启用备用指挥节点,重新协调被混乱打断的攻势!一旦让它们完成调整,下一波攻击将更加致命!
“青禾!你能听懂?”星璃轩强撑着站起,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它们在说什么?新的指挥节点在哪里?”
青禾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紧紧捂住自己撕裂伤尚未愈合的耳朵,仿佛那无形的嘶鸣是烧红的烙铁。“痛……好痛……它们在……在嘲笑……在命令……集结……在……”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颤抖地指向西北方向一处不起眼的山坳,“那里!声音……最清晰……最冰冷……像……冻住的铁……”
星璃轩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处山坳位于八纮进攻纵深的侧后方,距离很远,且有天然屏障,极其隐蔽。
他的竖耳极力捕捉,也只能在风声中听到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分辨的杂音。
但青禾的耳朵,在经历了澡盆河的残酷实验后,似乎对八纮的精神波段产生了某种扭曲的共鸣!
“赵铁山!”星璃轩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把团里剩下的所有炸药、手榴弹,集中起来!组织一支敢死队!”
“团长!你要干什么?”赵铁山心头一沉。
“端掉那个新‘脑虫’!它不死,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星璃轩的目光扫过阵地上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战士们,扫过防炮洞里痛苦呻吟的重伤员,最终落在王猛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必须打掉它!”
“我去!”石锁猛地站起来,前臂的毛簇因激动而根根倒竖,“我跑得快!我熟悉地形!”
“还有我!”
“算老子一个!”
几个伤势较轻的老兵纷纷站起,眼中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火焰。
就在星璃轩即将点将之时——
“嗡嗡嗡——!!!”
一阵不同于“铁蜻蜓”的、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伴随着履带碾过冻土的沉重声响,从他们阵地的后方传来!
所有战士都惊愕地回头望去!
只见几辆涂装着陌生迷彩、造型粗犷棱角分明的钢铁巨兽,正冲破弥漫的硝烟,碾过焦黑的土地,朝着忻口阵地隆隆驶来!这些钢铁巨兽的炮塔上,飘扬着一面陌生的旗帜——蓝底上白色的星条!
为首一辆战车的炮塔舱盖打开,一个戴着皮质坦克帽、高鼻深目的白人男子探出半身。他手持望远镜,目光扫过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战场,扫过那些浑身浴血、毛发焦卷、眼神却依旧凶悍的龙福瑞战士,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撼与好奇。他用生硬但清晰的中文对着扩音器喊道:
“这里是盟军军事观察团!沃尔特·安德森上尉!”
“我们带来了‘铁拳’(Panzerfaust)!送给那些该死的虫子装甲当见面礼!”
“前面的龙裔兄弟!需要搭把手吗?!”
援军!来自大洋彼岸的援军!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绝境中的初源团战士们都愣住了。希望的光芒,第一次如此刺眼地穿透了忻口上空的死亡阴云!
赵铁山最先反应过来,他那只带伤的耳朵都激动得抖了抖,扯着破锣嗓子吼道:“洋兄弟!来得正好!我们正缺能砸开乌龟壳的硬家伙!”
星璃轩紧绷的神经也为之一松,但眼神中的凝重丝毫未减。
他看向青禾所指的山坳方向,又看向那些轰鸣而来的钢铁援兵和它们炮塔上那造型奇特的反坦克武器,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型。
他大步走向安德森上尉的战车,竖立的耳朵在风中挺立,圆大的眼睛直视着对方蓝灰色的瞳孔,声音沉稳有力:
“上尉!你们的‘铁拳’来得正是时候!”
“但我们需要你们帮一个更大的忙——掩护一支敢死队,去掏了那群虫子的心!”
“目标——西北山坳!它们的‘新脑子’!”
安德森顺着星璃轩指的方向望去,又看了看阵地上那些即使伤痕累累、眼神却依旧燃烧着不屈战火的龙福瑞战士,嘴角勾起一丝属于军人的、见猎心喜的弧度:
“很疯狂的计划,团长先生!”
“但是……我喜欢!”
“我的坦克会为你们的勇士撕开一条路!”
希望与毁灭的齿轮,在忻口的焦土上,再次轰然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