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山只是静静地看着,眼中没有丝毫波澜,甚至那丝笑意更深了些。他从容地旋 开手中那个小玻璃瓶的盖子。然后,在高 梓航惊恐万状的注视下,他伸出舌尖,极 其缓慢地、近乎虔诚地,舔舐了一下瓶口沾着的白色粉末。那动作带着一种亵渎神 祇般的疯狂和优雅。
高远山别急,孩子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高远山最美的东西,只有在凝固的那一刻,才真正永恒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头顶天花板角 落里的金属通风口,猛地发出“嘶一一”的 一声尖锐嘶鸣!那不是正常的气流声,更像是什么东西被强行撕裂的绝望呐喊。紧 接着,一股带着奇异苦杏仁甜香的气体, 如同有生命的灰白色幽灵,汹涌地喷薄而出,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沉重地向下沉降。
那甜腻得发苦的气味,高梓航曾在高远山的实验笔记里闻到过,当时养父警告他那是剧毒,氰化钾!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实验室里任何福尔马林的气息都要刺骨。他死死捂住口鼻,肺部像被无数钢针攒刺,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灼烧般的剧痛。视线开始模糊、旋转,像被 投入了浑浊的沸水。身体的力量被迅速抽空,双腿一软,他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骨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高梓航你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变态!
在彻底失控的剧烈呛咳和窒息的眩晕中, 他挣扎着抬起沉重的头颅,涣散的目光本能地投向最近的一个巨大玻璃展柜--那 个养父曾说过收藏着最珍稀标本的柜子。 模糊的视线里,展柜内部精心布置的仿真植物背景前,他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蝴蝶标本。
高远山梓航,你看这蝴蝶多美,你知道看到它濒临死亡时的感觉吗
它的翅膀.....那颜色,那斑纹的走向.....那微 微卷曲的姿态.
竟与他左肩胛骨上那块胎记,一模一样 一种超越物理形态的、灵魂层面的“相似” 直击心底。
更深的寒意,比氰化物的剧毒更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真的看 见,在那巨大、冰冷、纤尘不染的玻璃 柜深处,静静地躺着一个少年。穿着他今天出门时的衣服,面容安详,如同沉睡, 长长的睫毛低垂,覆盖着眼睑,在脸颊上 投下浓密的阴影。那少年,分明就是他自 己。标本下方,一个简洁的铜质标签在昏 光中反射出微弱的冷光,上面刻着几个清晰的小字:Aeternus Gao(永恒·高)。
高远山梓航,你知道现在我有多激动吗
高梓航呃……
一声破碎的鸣咽卡在喉咙深处,高梓航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瘫软下去,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布偶, 脸侧贴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世界的声音迅速远去,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汹涌的轰 鸣,还有....幻觉中,一只蝴蝶翅膀在玻璃上徒劳拍打发出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 “噗噗”声。
嗒,嗒,嗒。
皮鞋踩踏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缓慢,稳定,带着一种终结的韵律。高远山的身影在扭曲的视野里靠近,蹲了下来,挡住了 上方刺眼的光线。高梓航模糊的视野里, 只能看到对方白大褂下摆的晃动。他感到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冰冷得不带一丝活人的温度,温柔地拂开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那只手停留在他额头的皮肤上, 冰冷而稳定,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前的确认。
高远山别怕……
高远山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隔着厚重的死亡帷幕,带着一种 令人心碎的、扭曲的怜惜,还有一丝完成伟大作品后的满足喟叹
高远山死亡...才能保存最美的你。我的孩子,我的杰作
高梓航你……你……就是…个人…渣!
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丝微光里,高梓航感觉到冰冷的金属触碰到了他的鬓角。 是剪刀的锋刃。紧接着,是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嚓”一声。
一小绺柔软的黑发,离开了他的身体。
那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小心地拈起那绺断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高远山将它举到眼前,对着昏暗的光线凝 视了片刻,眼中翻涌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占 有欲和深不见底的满足。然后,他极其郑重地、缓慢地将这绺还带着少年体温的头发,折叠好,放进了白大褂内侧紧贴心口位置的口袋里。
高远山你的一切都属于我
他轻轻拍了拍口袋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 料感受着那一点微小的存在,脸上浮现出 一种病态的、纯粹的宁静。
高远山好了
他对着地上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少年低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个甜美的梦境。
高远山,这样...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实验室里,浓烈的苦杏仁甜香,沉甸甸地覆盖了一切。墙上的照片,玻璃柜里的标本,以及地上那具年轻的身体,都在永恒的寂静中,凝固成了收藏家最完美的藏 品。只有通风口,依旧持续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嘶鸣,如同这凝固世界里唯一活着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