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的风,在霜降后添了几分凛冽。
风里裹着的不再是单纯的沙砾,还混着戈壁深处的寒气,吹在脸上像贴了层薄冰。秦晚正蹲在粮仓外的青石旁,将石烽清晨采来的忍冬藤摊开晾晒。藤蔓上的绒毛沾着细碎的霜花,在灰黄的天光下泛着莹白,倒像是给这萧瑟的西境,缀了点温柔的光。
忽然,一只灰鸽从天际俯冲而下,扑棱棱落在她面前的石碾上,腿上的竹筒晃出细碎的声响。秦晚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几乎是颤抖着解下竹筒——是云京来的信,爷爷的字迹在她脑海里先一步浮现,带着云京特有的温润。
信纸展开,熟悉的字迹果然映入眼帘,只是比往常潦草些,仿佛写的时候带着急。“晚晚吾孙,见字如面。西境风霜重,战事无休,爷爷夜夜难眠。已托军部老友打点,下月便可调你回云京,入皇家医馆……”
秦晚的呼吸顿住了。皇家医馆,那是她小时候在画本里见过的地方,窗明几净,药柜上摆着琉璃瓶,里面盛着三界最珍贵的药材,再没有风沙,没有血腥,只有温吞的药香和安稳的日子。爷爷甚至在信尾画了个小小的药炉,旁边写着“灶上煨着你爱喝的银耳羹”,笔锋软得像云京的春雪。
眼眶忽然就热了。这些日子在西境受的苦,像被这封信轻轻一勾,全涌了上来——被裂爪魔的血溅满脸时的恶心,守着石磊从昏迷到清醒的熬煎,听着隔壁伤兵营传来“又少了三个”的叹息时的窒闷……回云京,就能躲开这一切了。
“谁的信?”石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秦晚猛地抬头,见石烽站在不远处,肩上扛着捆刚劈好的柴,军甲上的霜花还没化,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手里捏着个东西,用布包着,看不真切,见她望过来,便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
秦晚把信纸往身后藏了藏,含糊道:“是爷爷。”
石烽没多问,只是将柴靠在粮仓墙上,转身去拎墙角的水桶。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的犹豫,可秦晚还是看见,他握着桶柄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爷爷说……想让我回云京。”秦晚终于还是说了,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说都安排好了。”
石烽拎水的动作顿了顿,桶沿的水珠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秦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晾晒的忍冬藤上,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回去吧。”
石烽拎水的动作顿了顿,桶沿的水珠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秦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晾晒的忍冬藤上,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回去吧。”
“你说什么?”秦晚愣住了。
“回云京好。”石烽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里暖和,药材干净,不用每天闻血腥味。你一个姑娘家,本就不该待在这种地方。”
秦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原以为,他会懂她的挣扎,会懂她对西境的牵挂,可他只觉得她“该回去”。她看着石烽转身要走的背影,忽然喊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回云京?”
石烽的脚步停住了。他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爹娘埋在城外的黑石岗,我得守着他们。”
风卷着忍冬藤的叶子,扫过秦晚的脚背,带着冰凉的霜气。她忽然想起前几日,石烽为了抢回被魔族掳走的伤兵,单枪匹马冲进敌阵,回来时军甲被劈裂了一道口子,肋骨断了两根,却笑着对她说:“抢回来了,都活着呢。”他比谁都清楚西境的危险,却从没想过退。
“我不回。”
石烽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像平静的河面被投了颗石子。
秦晚将信纸叠好,塞进贴身的药囊里。爷爷的心意她懂,但有些东西,比安稳更重要。她走到石烽面前,看着他军甲上被魔气蚀出的小缺口:“石磊还等着我教他认草药,伤兵营的药还没配完,还有……”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的黑石岗,“还有你爹娘守着的这片土地,总得有人接着守。”
石烽看着她,她的脸颊被风吹得发红,发间别着根忍冬花枝(是他昨天采来给她的),眼神亮得像西境难得露出的星子。他忽然从身后拿出那个布包,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布包里是块打磨得光滑的黑石,石面上用刀尖刻着朵小小的忍冬花,花瓣的纹路深浅不一,显然刻得很用心。“城外捡的黑石,硬得很,能辟邪。”他的耳尖在天光下泛着红,“知道你不喜欢花哨的,这个……或许能戴。”
秦晚接过黑石,指尖触到石面的温度,还有刻痕里残留的、属于他的体温。这是她收到过的,最贵重的礼物。
“石烽,”她抬头,眼里的光比星子还亮,“等打赢了,我们一起去黑石岗看看你爹娘,好不好?”
石烽的呼吸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风忽然就软了些,吹得忍冬藤的叶子沙沙作响。秦晚将黑石攥在手心,那重量让她觉得安稳。她知道,从她把信纸塞进药囊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是那个只想躲在云京温室里的少女了。
石烽转身去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比往常更稳。秦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西境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晾晒的忍冬藤旁,像两株在石缝里,紧紧挨着的忍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