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是被罗盘的灼烫惊醒的。
窗外的影月已沉至西穹,血色光晕却未减退,反而像融化的糖浆般粘稠地裹着城堡。她猛地坐起身,发现掌心的罗盘正泛着刺目的白光,符文链如蛛网般爬上手背,与艾璃药剂留下的暖流通为一体。白狐不知何时蜷在枕边,此刻突然竖起耳朵,琥珀色的瞳孔紧盯房门。
走廊传来金属摩擦的异响,不是骑士铠甲的碰撞声,更像生锈的锁链在拖拽重物。林夏抓起枕边的备用短剑——那是艾璃昨夜送来的,剑鞘上刻着与发饰相同的月纹——悄声贴近门缝。
昏黄的壁灯下,一道佝偻的身影正蹒跚前行。那人披着破烂的灰袍,裸露的脚踝缠着发黑的锁链,每走一步都在石板上拖出暗红的血痕。最诡异的是他怀中抱着的东西:半块暗金色的罗盘残片,边缘还残留着烧灼的焦痕,竟与夜影在瞭望塔上摩挲的那块一模一样。
“影月西沉,双盘合璧……”灰袍人突然停下脚步,锁链猛地绷直,他缓缓转头,兜帽滑落的瞬间,林夏倒吸一口冷气——那张脸布满交错的疤痕,左眼是空洞的黑洞,右眼却嵌着枚会转动的银色齿轮,齿轮边缘刻满微型符文,正随着影月的轨迹缓缓转动。
罗盘突然挣脱掌心,悬浮在半空剧烈震颤。灰袍人怀中的残片同时发出共鸣,两道白光如藤蔓般缠绕,在走廊里织出闪烁的星轨。林夏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灰袍人的右臂竟以反折的角度抬起,指向城堡最高处的尖塔:“祭坛……在等你……”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传来夜影的怒喝。银甲撞碎木门的瞬间,灰袍人化作无数银鳞消散,唯有那半块罗盘残片落在地上,被夜影一脚踩入石缝。他摘下面具的半边脸在晨光中泛着青黑,黑色纹路已蔓延至下颌,像某种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谁让你出来的?”夜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他弯腰拾起残片时,指尖被碎片边缘的倒刺划出鲜血,血珠滴在残片上,竟燃起幽蓝的火焰,“艾璃没告诉你,未经过淬炼的时空之力会引来‘星轨看守者’?”
林夏攥紧发烫的罗盘:“看守者?就像刚才那个齿轮眼的怪人?”她突然想起艾璃星图上的标注,尖塔位置被圈出红色的符文,“你在隐瞒的,是不是和双罗盘有关?你的残片,为什么会和我的产生共鸣?”
夜影的喉结滚动片刻,转身时银甲的响动格外刺耳:“上午的训练取消,跟我去星轨祭坛。”他的披风扫过墙角时,林夏瞥见他靴底沾着暗红的粉末,与灰袍人消散时留下的银鳞粉末如出一辙。
尖塔内部远比想象中宽阔。穹顶镶嵌着数万块魔晶石,按北斗七星的轨迹排列,每块晶石都封存着不同的星象记忆。祭坛位于中央,是块直径十丈的黑曜石圆盘,表面刻着与罗盘符文同源的螺旋纹路,纹路凹槽中流淌着荧光液体,像凝固的星河。
“影月骑士团的初代团长,曾用两块罗盘碎片锁住时空裂隙。”夜影将残片放在祭坛中心,幽蓝火焰突然窜起三尺高,在穹顶投下扭曲的光影,“你的罗盘嵌着‘光纹’碎片,我的残片带着‘暗焰’印记,只有双盘共振,才能打开通往影月神殿的星轨之门。”
林夏注意到祭坛边缘刻着排小字,是用古老的影月文写就:“双生罗盘,一承天命,一承诅咒。”她刚要追问,罗盘突然自行飞向残片,两道光芒相撞的刹那,穹顶的魔晶石同时亮起,投射出震撼的画面——
数千年前的战场上,两位骑士背靠背浴血奋战。左侧骑士的罗盘散发白光,在他周身织成光盾;右侧骑士的暗焰罗盘燃着黑火,每道火焰都化作斩杀魔物的利刃。当最后一只噬魂者倒下时,暗焰骑士突然转身,黑火刺穿了同伴的心脏。白光骑士临终前将罗盘掷向星空,碎片坠落的轨迹,正是如今影月运行的轨道。
“初代光纹骑士,是被自己的孪生兄弟背叛的。”夜影的声音在空旷的祭坛里回荡,他的手按在祭坛边缘,指腹摩挲着某道刻痕,“暗焰罗盘从此被诅咒缠绕,持有者会逐渐被黑暗吞噬,就像……”他突然攥紧拳头,黑色纹路在手腕上暴起,“就像现在的我。”
林夏的目光落在画面中暗焰骑士的脖颈后——那里有块与夜影相同的家族徽记,只是徽记边缘多了道月牙形的疤痕。她突然想起灰袍人消散前的话,星轨看守者的齿轮眼转动方向,与夜影残片上的符文轨迹完全一致。
“星轨看守者到底是什么?”林夏的罗盘突然飞向最近的魔晶石,晶石中封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无数个戴着齿轮眼的身影在星轨间巡逻,他们的盔甲上都刻着“影月神殿”的徽记,“他们在守护什么?”
夜影的银甲突然发出金属疲劳的脆响。他走向魔晶石时,黑色纹路竟主动避开晶石的光芒:“看守者是被时空裂隙吞噬的影月祭司,他们的灵魂被星轨束缚,只能重复生前的使命——阻止双罗盘共振。”他的指尖在晶石上划过,画面切换成燃烧的神殿,“就像三百年前,他们没能阻止‘她’偷走月之碎片。”
“她”字出口的瞬间,所有魔晶石同时爆鸣。林夏看见画面中的女子举着染血匕首,匕首上的螺旋符文正与双罗盘产生共鸣,神殿的穹顶在共振中碎裂,月之碎片坠入裂隙的刹那,女子的脸突然转向画面外,与林夏在时空涟漪中见到的那张脸重合。
“她叫什么名字?”林夏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嗡鸣中显得微弱,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扯向某个遥远的时空,“为什么她的匕首会有影月家族的符文?”
夜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别盯着画面!你的灵魂正在被星轨记忆同化!”他的黑纹与林夏手背上的光纹相触,两道纹路突然像活蛇般缠绕,在祭坛上画出完整的星图,“三百年前的影月守护者,和你同名同姓。”
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魔晶石的光芒在她眼前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如玻璃碴刺入脑海:
——十二岁生日那天,祖父送她的银手链,链扣内侧刻着微型的“夏”字;
——艾璃发间的月形饰,背面刻着相同的“夏”字;
——画面中举着匕首的女子,脖颈后的家族徽记旁,月牙疤痕里嵌着枚银质链扣,正是她昨夜睡觉时不慎扯断的手链配件。
“不可能……”林夏的指甲掐进夜影的手臂,“祖父说过,影月守护者每代只有一人……”
“他没说的是,守护者的灵魂会在时空裂隙中轮回。”夜影的黑纹已爬上脸颊,遮住了左眼下方的朱砂痣,“三百年前的林夏没能守住月之碎片,她的灵魂被星轨撕裂,一部分转世成现在的你,另一部分……”
他的话音被突如其来的地震打断。祭坛中央的双罗盘突然沉入黑曜石,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涌出的黑雾中浮现出灰袍人的轮廓。这次他不再化作银鳞,而是缓缓扯下兜帽,齿轮眼的光芒与影月轨迹完全同步。
“双生罗盘,共振之时,轮回之闸开启。”灰袍人右臂的骨骼再次错位,指向穹顶最亮的那颗魔晶石,“月之碎片的守护者,终将成为碎片的囚徒——就像我。”
林夏这才看清,灰袍人脖颈上挂着的,是半块与祖父同款的怀表。怀表盖内侧贴着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位穿着影月祭司服的年轻女子,眉眼间竟有艾璃的影子,只是发间的月形饰缺了角,与艾璃发上的那枚恰好互补。
“艾璃姐姐……”林夏的声音发颤,她突然明白为何艾璃对夜影的黑纹如此熟悉,为何她的星图标注着只有祭司才懂的星轨密码,“你是艾璃的……”
“父亲。”灰袍人齿轮眼的转动速度骤然加快,“三百年前,我亲眼看着女儿为保护双罗盘残片,被暗焰骑士的黑火烧成灰烬。”他指向夜影,黑色纹路在夜影脸上痛苦地扭曲,“就像现在的他,正重复着初代暗焰骑士的诅咒。”
夜影突然拔剑刺穿灰袍人的心脏。银甲骑士的动作快得像道闪电,但当长剑拔出时,伤口涌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无数闪烁的星砂。灰袍人在星砂中逐渐透明,临终前却露出解脱的微笑:“终于……能去见艾璃了……”
星砂落地的瞬间,所有魔晶石同时熄灭。祭坛中央的黑曜石裂开巨缝,露出下方旋转的时空漩涡,漩涡中心漂浮着半块月之碎片,碎片上的紫光正与林夏的罗盘产生共鸣。
“拿上它。”夜影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他用剑鞘将碎片推向林夏,黑色纹路已蔓延至整个左脸,“这是淬炼的最后一步——接受所有被隐瞒的真相。”
林夏握住碎片的刹那,脑海中响起无数重叠的声音:祖父临终前的低语、艾璃调配药剂时的叹息、夜影在瞭望塔的自语,还有三百年前那个自己的嘶吼。她看见夜影的残片上刻着行小字,是用暗焰灼烧出的“影”字,与她罗盘内侧的“夏”字,本是连在一起的“影夏”——那是影月骑士团最高统帅的专属代号。
漩涡突然剧烈收缩。林夏感觉手腕被夜影紧紧攥住,他的黑纹正顺着接触点爬上她的皮肤,却在触及光纹时停下,像被无形的墙阻隔。
“记住,当双纹相融的那天……”夜影的话语被卷入漩涡的轰鸣,林夏最后看见的,是他右眼流下的血泪,正滴在她的手背上,与光纹融为一体,“无论看到什么,都要相信……”
后面的话彻底消散在时空乱流中。林夏被漩涡拖拽着坠落,碎片与罗盘在掌心合二为一,爆发出的白光中,她看见艾璃站在祭坛边缘,发间的月形饰正渗出与灰袍人相同的星砂,而她的脖颈后,同样有黑色纹路在悄然蔓延。
坠落的尽头是片无尽的星海。林夏的意识在混沌中漂浮,突然听见罗盘传来清晰的滴答声——那是祖父怀表的走时声,正与她胸腔里的心跳,以相同的频率共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