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孙向晖的皮靴踩在药铺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锤子敲在周本鸿的心上。他瞥了眼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刘振海正弯腰往灶里添柴，佝偻的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地窖里搜了吗？”孙向晖没看周本鸿，目光直勾勾盯着黑黢黢的地窖口，指尖在腰间的枪套上摩挲。他身后的两个特务已经掏出了短枪，机头“咔哒”一声扳开，药铺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回主任，刚撬开木板，正要下去。”周本鸿侧身让开，眼角的余光扫过柜台——方才刘振海指的第三层药柜，此刻虚掩着，甘草的甜香混着火苗的焦糊味飘过来。他忽然想起方才张彪的身影没在孙向晖身后，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下去看看。”孙向晖朝特务抬了抬下巴。一个特务刚要迈步，周本鸿突然开口：“等等，地窖年久失修，怕是有瘴气。”他弯腰捡起墙角的油灯，“我先下去探探，你们在上面接应。”

他拎着油灯往下走时，木梯吱呀作响。地窖里弥漫着霉味，借着昏黄的光，能看见堆着些破旧药箱。周本鸿故意放慢动作，手指在箱面上划过——忽然触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是支注射器，针管里还残留着透明液体。这是抗联常用的青霉素，刘振海果然在给他们送药。

“有发现吗？”孙向晖在上面喊。周本鸿将注射器塞进袖口，扬声道：“都是些旧药材，没什么可疑的。”他转身往上爬时，听见药铺外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

刚爬出地窖，就见张彪撞开大门冲进来，满脸是汗：“主任，不好了！道外区的西药贩子跑了，省厅的人让您立刻过去！”

孙向晖眉头拧成疙瘩，狠狠瞪了刘振海一眼：“封了药铺，把人带回署里再审！”他甩下这句话，带着张彪匆匆离开，特务们推搡着刘振海往外走。

周本鸿看着刘振海被押上马车，老人跛着脚经过他身边时，忽然低声说：“灶膛后，有块松动的砖。”声音轻得像风刮过，却清晰地钻进周本鸿耳朵里。

处理完现场，周本鸿让警员先回署里，自己则以“复查”为由留在药铺。他关上门，快步走到灶膛前，果然在右侧墙角摸到块活动的砖。抠出来一看，里面藏着个油纸包，打开是张折叠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三个地点：老道外的货栈、南岗的教堂、还有江边的码头。

地图背面写着行小字：“七月初七，江风送药。”他心里一动，今天是六月二十七，还有十天——正好应了桥洞下老汉的“十字”暗号。

正想把地图藏起来，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周本鸿迅速将地图塞进灶膛深处，用柴灰盖住，转身时，见一个穿蓝色旗袍的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药包。

“请问，刘老板在吗？我来取之前抓的药。”女人声音清脆，眉眼间带着股韧劲，鬓角别着朵白梅——这是去年秘密集会上见过的暗号，代表“自己人”。

周本鸿认出她是道里区中学的教员苏曼，去年奉天的集会，她负责传递文件。“刘老板被带去署里问话了，药暂时取不了。”他压低声音，“灶膛里的东西，我已经收好了。”

苏曼眼神一凛：“鸽子在茶馆发了遇险信号，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左耳垂有红痣。”周本鸿想起那个年轻人，“他现在安全吗？”

“不清楚，我接到消息就赶来了。”苏曼往窗外看了眼，“孙向晖疑心重，你带刘老板回署后，他肯定会派人盯着你。今晚酉时，我在兆麟公园的冰灯展门口等你，带鸽子来见你。”

她转身要走时，周本鸿忽然想起一事：“同和药铺被封，西药怎么运？”

苏曼脚步一顿，回头道：“教堂的李神父会接应，他袖口有块补丁，绣着十字架。”说完，她拎着空药包，像普通顾客一样推门离开。

周本鸿锁好药铺门，往警察署走。路过邮政街时，见那间茶馆已经关了门，门板上贴着“停业整顿”的封条。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绕到茶馆后巷，墙根下有摊未干的血迹，旁边丢着半截红绳——是鸽子耳垂上常戴的红绳结。

他心口一紧，蹲下身摸了摸血迹，还带着点温。这时，巷口传来皮鞋声，周本鸿迅速起身，装作系鞋带的样子。抬头见是特务系的人，正举着枪盘问一个挑担的货郎。

“看见一个左耳垂有红痣的年轻人没？”特务厉声喝问。货郎连连摇头，被推搡着赶走了。

周本鸿慢慢走出后巷，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他知道，鸽子十有八九是被抓了，而今晚的冰灯展，怕是场鸿门宴。但他没有退路——刘振海还在署里，地图上的药材要送，抗联的弟兄还在等着救命的西药。

回到警察署时，天已经擦黑。孙向晖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周本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夹杂着刘振海的咳嗽声。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转身走向关押室的方向——得想办法给刘振海递个信，让他咬住“只是普通药材商”，千万别牵扯出其他人。

走廊里，张彪叼着烟迎面走来，皮笑肉不笑地问：“巡长去哪儿？孙主任正找你呢。”

周本鸿停下脚步，脸上堆起笑：“刚从药铺回来，正想向主任汇报复查情况。”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彪腰间的枪套，和孙向晖的是同一个型号——都是日本造的南部十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