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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兰河夜渡

惊浪

逃出码头后,周本鸿和苏曼沿着江滩往呼兰河方向走。雪已经停了,天边挂着半轮残月,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踉跄前行的线。苏曼的布鞋磨破了,脚后跟渗出血迹,在雪地上留下点点暗红,却始终没吭声,只是攥着布防图的手越来越紧。

“歇会儿吧。”走到一片矮树丛旁,周本鸿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块干粮递过去。这是出发前准备的,是掺了麸子的窝头,硬得硌牙,却能顶饿。

苏曼接过窝头,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嚼了半天才能咽下。“王奎大叔……”她声音有些哽咽,眼圈红了,“他总说,等抗战胜利了,要带女儿回山东老家,种二亩地,再也不来这码头扛活了。”

周本鸿没说话,只是从包袱里翻出块布条,递给她包扎伤口。他想起王奎缺了小指的手,想起老人抽烟时眯起的眼睛,心里像堵着块冰。牺牲的人太多了,多到有时他会怕,怕记不住所有人的名字。

“布防图上的时间得改。”苏曼忽然抬头,眼神里的泪意被一种坚硬的东西取代,“日军加了岗,午夜三点怕是不安全了,我看凌晨五点换岗时,他们最松懈,哨兵容易犯困。”

周本鸿点头。他刚才也在想这事,王奎用命换回来的时间差,必须用好。“呼兰河的接应点是老磨坊?”他问。

“嗯,接头人是磨坊主老马,他左耳后有颗痣,暗号是‘买两斤麸子’。”苏曼包扎好伤口,站起身,“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到,不然赶不上今晚的船。”

两人继续赶路,避开大路,专走田埂和河道。路过一个小村庄时,听见狗叫声,还有日军的呵斥声——是在抓壮丁。周本鸿拉着苏曼躲进草垛,看见十几个日本兵把村民赶到打谷场上,用枪指着他们往马车上装,其中有个少年,看起来才十三四岁,被打得满脸是血,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这些畜生。”苏曼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周本鸿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他们现在不能暴露,否则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断送药材的生路。

等日军走远,两人才从草垛里钻出来。打谷场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几顶掉落的棉帽和一摊摊血迹。周本鸿捡起一顶棉帽,上面还带着体温,像是刚从谁头上掉下来的。他把棉帽塞进包袱,像是要替那些被抓走的人,留住点什么。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呼兰河边。河面结了层薄冰,冰下的水流声清晰可闻,像谁在低声呜咽。对岸有座老磨坊,风车在暮色里慢悠悠转着,轮轴发出“吱呀”的响,像是在确认暗号。

周本鸿按照约定,对着对岸喊:“掌柜的,有麸子卖吗?”

磨坊里走出个穿粗布褂子的老汉,背有点驼,左耳后果然有颗痣——是老马。“有是有,就是潮了,怕您嫌弃。”老马的声音隔着河传过来,带着点沙哑。

“潮点没事,能喂牲口就行。”周本鸿答出暗号,心里松了口气。

老马转身回磨坊,很快撑着艘小船过来。船是乌木做的,在暮色里几乎看不见影子,是专门用来夜渡的。“上来吧,快入夜了,河面要起雾。”老马把船停稳,压低声音说。

上船后,周本鸿才发现船舱里藏着个人,裹着件破军大衣,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像是发着高烧。“这是抗联的联络员,代号‘山鹰’,昨天送药材时被日军打伤了,刚从城里转移出来。”老马一边划船,一边低声解释。

山鹰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周本鸿按住。“躺着别动。”他摸了摸山鹰的额头,烫得吓人,“伤在哪儿?”

“左臂中了一枪,子弹没取出来。”山鹰的声音很虚弱,却透着股硬气,“药材藏在下游的芦苇荡里,用防水布包着,记号是三棵并排的老柳树。”他从怀里摸出个竹筒,递给周本鸿,“这是药材清单,还有……八路的消息。”

周本鸿接过竹筒,打开一看,里面除了药材清单,还有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写着:“腊月二十三,攻城。”

他心里一震。腊月二十三,还有不到一个月。这正是苏曼之前提过的,八路要攻县城的计划。原来山鹰不仅是送药材的,还是来传递攻城情报的。

“日军在县城加了两个中队,城门增了岗楼,还挖了战壕。”山鹰喘着气,继续说,“城西的粮仓是重点布防区,守将是松井的副手,叫小野,据说很狡猾。”

这些情报太重要了。周本鸿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对山鹰说:“你放心,情报我一定送到。你的伤……”

“死不了。”山鹰笑了笑,牵动了伤口,疼得皱起眉,“等药材送出去,我还能跟你们一起打县城。”

船到对岸时,雾气已经起来了,像层薄纱罩在河面上。老马把他们领到磨坊后院的地窖,里面藏着些干粮和药品。“你们今晚在这儿歇着,我去看看芦苇荡的动静。”老马放下东西就要走,被周本鸿叫住。

“磨坊会不会不安全?日军刚在码头受了挫,可能会搜过来。”

老马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放心,这磨坊我住了三十年,地窖有三条出口,就是搜过来也找不到。倒是你们,明晚去芦苇荡取药材,得小心点,下游有日军的巡逻艇。”

老马走后,苏曼给山鹰处理伤口。她从药箱里拿出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又倒了点烈酒消毒,动作虽有些生疏,却很稳。山鹰咬着块布,额头上全是汗,硬是没哼一声。

“取出来了。”苏曼把子弹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用干净的布包扎好伤口。

周本鸿坐在角落,借着油灯的光看那张攻城情报。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日军说不定会放松警惕,确实是攻城的好时机。只是县城的布防比预想的严,硬攻怕是要吃亏,得想办法里应外合——他忽然想起自己在警察署的档案室里,见过县城的布防图,只是被锁在孙向晖的柜子里。

“我得回趟城里。”周本鸿抬头对苏曼说,“档案室里有县城的布防图,我想办法弄出来,给八路送去。”

苏曼愣了愣:“现在回去?孙向晖和松井肯定在找你,太危险了。”

“危险也得去。”周本鸿的语气很坚定,“没有布防图,攻城就是瞎撞,会牺牲更多人。”他看向山鹰,“药材就拜托你们了,明晚按原计划运到码头,我会想办法接应。”

山鹰点头:“你放心,只要我还有口气,药材就丢不了。”

深夜,周本鸿换上老马的破军褂,悄悄离开了磨坊。雾气更浓了,把他的身影裹在里面,像融入了夜色。他回头望了眼磨坊的灯光,那点光在浓雾里忽明忽暗,却像颗定盘星,让他心里踏实。

往城里走的路上,周本鸿想起山鹰说的“腊月二十三”,想起那些牺牲在码头的人,想起还在宪兵队里的刘振海。他攥紧怀里的竹筒,指节发白——这趟回城,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布防图,为了攻城的八路,为了等待药材的抗联,也为了那些在黑暗里数着日子盼胜利的人。

雾气里,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像在追赶一个越来越近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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