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的公主

永安二十三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烈些。

昭阳公主楚明玥站在紫宸殿的丹墀下，看着阶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指尖攥得发白。殿外的风雪卷着寒气扑进来，掀动她繁复的宫裙，像一只被冻僵的蝶。

“玥儿，北狄新王遣使求亲，愿以三千里草原为聘，换两国百年安稳。”父皇的声音透过层层仪仗传下来，温和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大楚最尊贵的公主，此事，非你莫属。”

楚明玥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的雪粒瞬间融化，冰凉地落进眼里。她想说“北狄苦寒，儿臣怕”，想说“那新王萧彻是杀人如麻的悍匪，儿臣惧”，可看着父皇鬓边新添的白发，看着殿角那幅标注着边境战事的舆图，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三个月前，北狄铁骑踏破雁门关，前锋直抵离京城不过百里的固安城。国库空虚，兵甲不足，朝堂上主战主和两派吵了三个月，最终吵出的结果，是让她这个刚及笄的公主，远嫁北狄。

“儿臣……遵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轻得像一片雪，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送亲的队伍出发那天，雪停了，却冷得更刺骨。楚明玥坐在装饰华丽的马车里，掀开车帘回望，只见巍峨的宫墙越来越远，最后缩成一道模糊的影子。陪嫁的侍女青禾递来暖炉，低声劝：“公主，别难过了，北狄王既然求亲，定会待您好的。”

楚明玥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待她好？一个靠铁蹄踏碎无数家庭的人，懂得什么是好？她不过是父皇手里的一枚棋，用她的婚姻，换大楚苟延残喘的机会。

车队走了整整三个月。从繁华的京城，到荒芜的边境，再到茫茫草原，风景一点点变粗粝，空气里的味道也从脂粉香，变成了马粪与牧草的气息。

迎亲的队伍在草原边缘等她。为首的男人穿着玄色皮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像草原上结了冰的湖。青禾在她耳边小声说：“公主，那就是北狄王萧彻。”

楚明玥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十五岁上战场，二十岁统一北狄各部的男人？果然带着一身杀伐气。

萧彻翻身下马，走到她的马车旁，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楚明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暖，与他冰冷的眼神截然不同。

“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草原人特有的口音，算不上温和，却也不算失礼。

楚明玥低着头，轻声道：“王上客气。”

婚礼办得盛大，却处处透着北狄的粗犷。没有繁复的礼节，只有篝火、烈酒和牧民们的歌舞。萧彻被各部族的首领围着敬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坐在主位上的楚明玥。

她穿着北狄的嫁衣，红色的绸缎上绣着金色的狼图腾，衬得她皮肤愈发雪白，只是眉宇间那抹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

夜深时，萧彻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新房。楚明玥正坐在床沿，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挥退了侍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酒气与淡淡的奶香。

“你不怕我？”萧彻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楚明玥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王上是北狄的君主，也是我的夫君，我为何要怕？”

萧彻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些微的凉意：“你们大楚的公主，都像你这样嘴硬？”

楚明玥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猛地偏过头：“王上请自重。”

萧彻低笑一声，收回手：“放心，我不会强迫你。你既是北狄的王后，便有王后的尊荣。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慢慢来。”

说罢，他转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软榻上，躺了下来，随手拉过一条毯子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楚明玥愣在原地，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里有些发懵。这就是她的夫君？那个传说中冷酷无情的北狄王？

夜渐渐深了，草原的夜晚很静，只有风吹过帐篷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狼嚎。楚明玥躺在陌生的床上，辗转难眠。她想家，想宫里的桂花糕，想母后温暖的怀抱，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打湿了枕巾。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却被一阵寒意惊醒。睁眼一看，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厚重的狼皮毯子，而软榻上的萧彻，正睁着眼睛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油灯下看不真切。

“草原夜里冷，别冻着了。”他说，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楚明玥心里一动，低声道：“谢王上。”

他没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这一晚，楚明玥睡得格外安稳，仿佛那条狼皮毯子，不仅挡住了寒气，也挡住了她对这个陌生地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