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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旗

那天,我们都逃了

货轮驶入长江主航道时,雾终于散了。沈青梧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看着日军巡逻艇的灰影在远处消失,指节还因为刚才的紧绷泛着白。江风把她的短发吹得乱翘,沾着水汽的衣领贴在颈间,凉得像块冰,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甲板上渐渐有了声气。刚才缩在角落喂奶的妇人,此刻敢把孩子抱出来晒太阳;穿长衫的先生们重新打开折扇,低声议论着战局,说到“南京失守”时,扇骨“咔嗒”一声捏出了裂痕。

沈青梧从帆布包里摸出那本磨掉封皮的《新青年》,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去年定亲那天,父亲把这本书从她手里夺走,扔进火盆时说:“女孩子家读这些有什么用?嫁个体面人家,生儿育女,才是正途。”

那时她看着火苗舔舐纸页,像看见无数个自己被烧得蜷缩起来。

“姑娘,喝口水?”

抬头见是刚才撞过她的中年男人,沈青梧接过水壶时,指尖触到他虎口的厚茧——那是常年握枪磨出的痕迹。男人没看她,只是望着江面说:“我家丫头,跟你一般大,去年参加学生游行,被流弹打穿了肺。”

水壶在手里晃了晃,沈青梧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她……怕吗?”

“不怕。”男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水光,“她说与其窝在闺房里绣鸳鸯,不如让子弹穿个窟窿,好歹能溅起朵像样的血花。”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沈青梧心里,荡开的涟漪撞得她心口发疼。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青梧要安稳”,想起父亲为她定下这门亲时,那句“李家势大,能护你周全”,更想起春桃哭着说“李公子那样的人,哪里配不上你”。

他们都以为,安稳是绣楼里的日影,是凤冠上的珍珠,是男人宽厚的肩膀。可他们没见过街头冻死的难民,没闻过轰炸后的焦糊味,没看见过那些年纪轻轻的学生,举着标语冲向枪口时,眼里的光比凤冠上的宝石亮得多。

“您说,”沈青梧望着远处被轮船犁开的浪花,声音轻得像叹息,“用两个人的‘安稳’,换一大家子的‘苟全’,算什么呢?”

男人往江里啐了口烟蒂:“算当铺里的交易。拿活人的心当掉,换点米面绸缎,看着光鲜,其实早就空了。”

沈青梧低下头,看见帆布包的缝隙里,露出半张剪报。那是她从父亲书房偷的,上面印着李玉溪留洋时的照片——他站在巴黎和会的街头,举着“还我青岛”的标语,西装袖口磨出了毛边,眼神却比烈日还灼人。

原来他早就不是父亲口中“不问政事的世家公子”。

原来那场被长辈们称颂为“门当户对”的婚约,从根上就是场笑话。他们想把两颗奔涌着热血的心脏,装进雕花的檀木匣子里,以为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风雨,却不知有些东西,是关不住的。

就像此刻江面上的风,能掀翻货轮的篷布,能吹垮岸边的茅屋,更能把沉睡的人从绣着并蒂莲的梦里,狠狠刮醒。

暮色降临时,巡逻艇又出现了。这次离得极近,探照灯像毒蛇的信子,扫过甲板上每个人的脸。沈青梧把《新青年》塞进煤堆缝隙,刚直起身,就看见日军登船的铁梯“哐当”砸在甲板上。

搜查比预想中更严。穿制服的士兵翻着乘客的行李,把胭脂水粉撒了一地,看见妇人怀里的襁褓,都要扯开看两眼。沈青梧的帆布包被倒过来抖,传单哗啦啦散了一地。

她闭上眼时,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江涛。

可预想中的枪托没落在身上。睁开眼,见那中年男人正抓着士兵的胳膊赔笑:“老总您看,这丫头是个学生,爱瞎涂瞎画,这些都是她写的功课……”他手里捏着张传单,指腹飞快地在“打倒日寇”四个字上抹了把,墨迹晕开后,倒像团模糊的墨渍。

士兵骂骂咧咧地走了。男人转身时,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却冲她眨了眨眼:“你看,纸糊的笼子,一戳就破。”

沈青梧望着他被风吹起的衣角,忽然想起母亲留的那只玉镯。临走时她把它留在桌上,不是要诀别,是想告诉父亲——有些东西比传家宝更该被珍视,比如没被关住的灵魂,比如宁愿碎掉也不肯弯腰的骨头。

货轮鸣笛时,天边滚过雷声。沈青梧望着渐渐清晰的武汉码头,那里的灯火像撒在江面的星子。她知道前路不会比逃婚的清晨更轻松,或许有枪炮,有杀戮,有永远寄不出的家书。

但当江风再次掀起她的衣角,她摸了摸藏在煤堆里的《新青年》,忽然笑了。

那些试图用婚约困住她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懂——有些“安稳”,她宁愿不要;有些“正途”,她偏要踏碎了走。就像这江里的水,哪怕被堤坝拦着,被暗礁堵着,终究是要往低处奔的,奔往更辽阔的地方,奔往能容得下热血的地方。

煤堆缝隙里,那本《新青年》的纸页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像面不肯倒下的、小小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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