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号是情话？

新据点藏在废弃的染坊里，空气里总飘着股靛蓝的味道。队长把新暗号写在纸条上时，沈青梧的指尖刚触到纸角，就听见李玉溪低笑了一声。

纸条上就三个字：梧桐落。

“这暗号……”沈青梧抬头，撞进他带笑的眼里，突然明白了他笑什么——这三个字，像极了私语。

“上级定的，说是好记。”队长把纸条收走，拍拍手，“接暗号的人会对下半句，对上了才放行。都记牢了，别出岔子。”

夜里刻传单时，沈青梧总走神。钢板上的“抗日救国”刻得歪歪扭扭，脑子里却反复蹦着那三个字。她想起江南的梧桐，想起逃婚那天落在红盖头上的花瓣，想起李玉溪掌心里那半片干枯的叶子——原来他们的缘分，早被这些碎影串在了一起。

“在想什么？”

李玉溪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刻刀在钢板上划错了道，把“国”字的竖笔刻歪了。他弯腰看了眼，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刻刀往回带：“这儿得直，像脊梁骨。”

他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温度透过薄衣渗进来。沈青梧的手僵着，听他继续说：“梧桐落，该接下半句。”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接话，只是用力往下刻。钢板被刻出清晰的白痕，像极了他胳膊上那道新添的伤疤——是昨天突围时，替她挡弹片留下的。

“不接？”他笑了，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敲了敲，“那我替你接？”

沈青梧猛地抽回手，耳尖发烫，比染坊里的蒸汽还热。她转身去洗刻刀，冷水泼在手上，却压不住心里的燥。铜镜里映出她泛红的脸，她突然想起阿香生前总打趣：“李同志看你的眼神，比看炸药包热乎。”那时只当是玩笑，此刻才懂，有些目光藏不住，像刻在钢板上的字，深得能硌出血。

第二天出任务，沈青梧去接头点送情报。敲开杂货铺的门，门后露出双警惕的眼睛。

“暗号。”对方低声说。

“梧桐落。”沈青梧的声音有点抖。

“……”对方顿了顿，突然笑了，“沈同志，对暗号呢，脸红什么？”

她这才认出，是之前一起放哨的小王。他侧身让她进来，指了指里屋：“李同志刚走，说让你拿到情报后去码头，他在那儿等你。”

沈青梧接过情报，指尖在油皮纸上顿了顿：“他……没说别的？”

“说了。”小王挠挠头，“他说‘告诉沈同志，下半句我记着呢’。”

走出杂货铺时，风卷着梧桐花飘过街角。沈青梧突然捂住嘴，笑出了声。原来他说的“接下半句”，不是随口一提。

那天夜里，她躺在染坊的稻草堆上，借着月光在废报纸上写字。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纸上只剩下重复的五个字：玉溪映月处。

笔尖戳破了纸，像戳破了心底那层薄纱。她想起定亲时见过的他书房，墙上挂着幅《玉溪泛舟图》，那时她只当是普通的画，此刻才惊觉，“玉溪”二字，原是他的名。

“在写什么？”

李玉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月光勾勒着他的轮廓。沈青梧慌忙把报纸揉成团，塞进草堆里：“没、没什么，记点传单内容。”

他走过来，没追问，只是递给她个烤红薯：“刚从老乡那儿换来的，还热乎。”

红薯的甜香漫开来，混着染坊的靛蓝味，竟格外好闻。沈青梧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却看见他盯着自己的嘴角笑——原来糖渣沾在了脸上。

他抬手替她擦掉，指尖擦过她的唇。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却让她嘴里的甜味突然变了质，烫得从舌尖一路烧到心口。

“梧桐落。”他突然低声说。

沈青梧的红薯差点掉在地上。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比炭火亮，一字一顿地接：“玉溪映。”

没说全，却比全了更让人慌乱。

染坊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纸哗哗响，像谁在外面偷笑。沈青梧把脸埋进红薯的热气里，没敢抬头，却在心里把那句没说完的话补全了——

梧桐落，玉溪映。

月正明，人同影。

原来有些暗号，早悄悄变了味。它藏在硝烟里，躲在炮火后，像颗埋在心底的糖，平时尝不到，一触碰，就甜得让人想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