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掩体是座废弃的水塔,风从裂缝里灌进来,带着江水的潮气。沈青梧裹紧军大衣,指尖还残留着引信灼烧的温度——鹰嘴桥的爆炸声刚过,震得她耳膜现在还嗡嗡响。
李玉溪还没回来。
约定的汇合时间过了半个时辰,码头方向只有巡逻队的手电光在晃。沈青梧攥着那只怀表,表盖内侧的“梧”字被摩挲得发亮,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摸出水塔角落的煤油灯,刚点亮,就看见李玉溪的背包掉在草堆里。那天他塞怀表给她时,背包还好好背在肩上,现在却孤零零躺在这儿,拉链开了道缝,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封信。
信封上没写收信人,也没贴邮票,显然没打算寄。沈青梧的心跳得像擂鼓,指尖捏着信封边缘,几次想拆开,又猛地缩回手——这是他的私物。
可风里隐约传来枪声,越来越近。
她咬咬牙,拆开了信封。信纸粗糙,是据点里印传单剩下的边角料,上面的字迹却很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
“若我死了,别等。
桥炸了,任务就成了一半。剩下的,你比我更懂怎么完成。那些传单要接着印,阿香的胭脂记得替她涂一次,还有……梧桐落的时候,不用再等下半句了。
你该往前走,带着我的那份,活到春天。”
“啪嗒。”
一滴泪砸在“死”字上,晕开一小片墨痕。沈青梧的手抖得厉害,信纸在她手里蜷成一团,像被揉碎的心。她想起他塞怀表时的眼神,想起他说“等你回来对暗号”时的认真,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骗子。”她咬着牙骂,眼泪却汹涌得止不住,“谁要替你活?要活一起活!”
水塔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像刻意放轻的。沈青梧猛地把信纸塞进嘴里,用力嚼着——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暴露他的东西,哪怕是这封信。纸浆混着眼泪滑进喉咙,涩得像吞了刀片,却比心里的疼轻多了。
“沈同志?”
是李玉溪的声音!
沈青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撞进一个带着硝烟味的怀抱。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军装被血浸透了大半,脸上还有道新添的划伤,看见她时,眼里的惊惶瞬间变成狂喜:“你没事?”
“你才有事!”沈青梧的拳头捶在他胸口,又怕弄疼他,力道轻得像撒娇,“你的信……”
他的脸色变了变,刚要开口,就被她捂住嘴。她踮起脚,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信被我吃了。以后再写这种混账东西,我就……”
“就怎样?”他拉开她的手,嘴角肿了一块,笑起来却格外亮,“就罚我刻一百块钢板?”
沈青梧没说话,只是拽着他往水塔深处躲。巡逻队的手电光扫过塔顶,两人屏住呼吸,紧紧贴在一起。她能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能听见他受伤的左臂传来的闷哼,却突然觉得无比安心——只要他还在,再难的坎都能迈过去。
“对了。”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刚才在桥边捡的。”
是半片梧桐叶,被硝烟熏得发黑,叶脉却还清晰。沈青梧攥着那片叶子,像攥着救命的稻草。
“以后不许写这种信。”她抬头,眼里还带着泪,语气却很凶,“要写,就写‘等我回来’。”
李玉溪看着她,突然低头,用没受伤的右手捂住她的耳朵。远处的爆炸声再次响起,是后续赶来的同志在清理残敌。震耳欲聋的声响里,他的声音透过掌心传来,模糊却坚定:
“好。
等我回来。”
水塔外的枪声渐渐稀了。沈青梧把那半片梧桐叶夹进传单模板里,和阿香的胭脂、偷来的烟盒放在一起。她知道,这封信没寄出是对的——有些话不必写在纸上,要刻在心里,带着它穿过枪林弹雨,直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