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带着寒意的淡蓝色天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玄寒殿光洁如镜的寒玉地面上投下清冷的几何图案。殿内萦绕着一夜未散的龙涎甜香，却被殿门开启时涌入的、带着露水清冽气息的晨风搅动。我尚在鲛绡帐中，意识沉浮于浅眠的边缘，便被一阵刻意放轻却难掩雀跃的脚步声唤醒。
“少爷？少爷醒醒！” 燕环的声音隔着帐幔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又藏着按捺不住的八卦劲儿，“有贵客在会客厅候着呢！”
我揉了揉眉心，驱散最后一丝睡意，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何人？”
“瞧着像是…二少爷！” 燕环的声音压低了些，却又透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二少爷今儿瞧着…嗯，精神头十足呢！”
“知道了。” 我掀开锦被起身，寒意瞬间包裹上来，“你去歇着吧。小龙女若醒了，仔细伺候她用早膳，拣些温软易克化的。” 想到那丫头贪嘴的模样，冰封的唇角也禁不住柔和了一瞬。
“收到！” 燕环欢快地应着，像只得了特赦的小鸟，“还是三少爷最体贴小姐了！” 她蹦跳着转身，杏黄衫子旋出一朵活泼的花，腕间银铃叮叮当当响了一路，很快消失在通往侧殿的回廊深处。这丫头跟了我多年，性子跳脱，却也忠心，我无奈地摇摇头，由她去了。
迅速换上一身利落的玄色云纹常服，银发以玉簪简单束起，我快步走向会客厅。推开门，便见二哥白梧祥已然歪在临窗的紫檀木圈椅中。晨光勾勒着他清雅的侧影，他正百无聊赖地用指尖转着那柄青玉骨扇，翡翠扇坠在空中划出幽绿的流光。听到声响，他懒洋洋地抬眸，碧瞳里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倦怠，还有…惯常的戏谑。
“哟，三弟舍得起身了？” 他唇角弯起，扇子“唰”地展开，摇动的频率比平时快了几分，“我还以为你要学那贪睡的小龙女，日上三竿才起呢。”
我走到他对面的椅中坐下，侍女无声奉上两盏清茶，白雾袅袅。我端起一盏，冰凉的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微烫，慢悠悠道：“二哥好雅兴，大清早不陪着林汐姐姐温存，倒有闲心跑来我这玄寒殿吹冷风？” 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微敞的领口下，那似乎…是道新鲜的抓痕？
二哥摇扇的动作明显一滞，随即摇得更快，带起一阵凉风，试图吹散脸上那点不自然：“啧！好小子，学坏了啊？一大早专戳你二哥的肺管子！” 他端起茶盏猛灌一口，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少贫嘴！今日登门，是有正事，关乎我们昨晚定的‘北山之计’。”
“哦？” 我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杯沿，冰蓝眼眸平静无波，“所需之物，林汐姐姐…已备妥了？”
“嗯，” 二哥放下茶盏，羽扇也终于停歇，碧瞳中精光一闪，“那只小野猫…咳，林汐姑娘，倒是爽快。五百枚‘九转化生丹’，尽数在此。” 他袖袍微动，一个精巧的冰纹玉盒滑出，置于案上，寒气森森，显然是以特殊手段保存药性。“东西是齐了，可这下一步…”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碧绿的眸子带着审视的笑意，牢牢锁住我，“如何将这‘毒芽’，神不知鬼不觉地‘种’进北山那蠢货的粮仓里？三弟，愚兄愚钝，特来请教高招啊。” 那语气，与其说是请教，不如说是另一场不动声色的考校。
我抿了一口清茶，微苦的茶香在舌尖弥漫，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抬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声音清冷如碎玉：“二哥，你这般一日三探，累不累？寒玄殿的冷气，也冻不住你这颗七窍玲珑心么？”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二哥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抚掌轻笑，眼中兴味更浓：“三弟此言差矣！我这不是运筹帷幄之才不及你，心中忐忑，才来求个万全之策么？何来试探一说？” 那笑容，狡猾得像只千年老狐。
知道躲不过，我也不再绕弯。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案几上划过一道霜痕，缓缓道：“人族对纯血大妖深恶痛绝，视若洪水猛兽，但对于那些流着人族与妖族混杂血脉的亚种人…” 我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他们往往视其为下等奴仆，既可随意驱使，又可任意折辱。倒是个不错的…‘通道’。”
二哥的碧瞳骤然一亮，身体微微前倾，羽扇“啪”地一声轻敲掌心，脸上适时地浮起一层夸张的“惊讶”：“哎呀呀！妙啊！三弟这是想借那些混血奴隶之手？此计甚毒…甚妙！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露出狐狸般的狡黠，“那些亚种人，朝不保夕，有奶便是娘。今日受我驱使，明日若人族许以重利，反手就能将我等卖个干净。三弟可有良策缚住这双刃剑？”
“自然不能指望他们的忠心。” 我放下茶盏，杯底与案几接触，发出清脆的“嗒”一声，“九转化生丹，药性温和，其形甚微，不过指甲盖大小，且无色无味。” 我的指尖在虚空中一点，寒气凝聚成几颗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冰晶颗粒，“若将其彻底碾磨成齑粉，均匀混入送往北山部落的寻常粮草之中呢？麦粒、粟米，乃至草料…每一粒粮食都沾染一丝药性，却又无法被轻易察觉。再辅以流言，称北山族长私藏魔族圣药，欲以凡人之躯延寿成仙…届时，根本无需我们动手，其他部落的贪婪和商纣的猜忌，自会替我们点燃这把火。” 声音平静，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二哥脸上的玩世不恭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激赏。他沉默片刻，忽然抚掌大笑起来，笑声在清冷的殿宇中回荡：“好！好个釜底抽薪！好个借刀杀人！” 他重新抓起羽扇，摇得风生水起，碧瞳灼灼地盯着我，“三弟啊三弟！你这手段之刁钻，心思之缜密…愚兄都快要建议父尊给你改个名字了！‘耀麟’二字怕都压不住你这身煞气，不若叫‘白煞星’来得贴切！比毒？我看你才是深藏不露！”
“二哥谬赞了。” 我神色依旧平静，仿佛谈论的只是天气，“论起运筹帷幄，借势杀人，我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拾二哥牙慧罢了。比毒，自愧弗如。” 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
二哥却不依不饶，仰头灌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目光带着复杂的审视，由衷叹道：“英雄出少年，此言不虚！假以时日，莫说是我，恐怕连大哥…也未必能及你锋芒毕露了。” 他放下茶盏，似有所感，竟以指蘸取杯中残茶，在冰冷的案几上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玄麟破晓·白耀麟》
玉嶂初鸣鞘未冠，寒锋淬夜裂星湍。
千川冻月弓张处，万骑崩云甲溅澜。
麟角生辉融朔气，冰瞳照魄慑炎官。
敢擎霜槊裁天阔，笑指魔渊照彻残！
墨迹淋漓，字字如冰刃破空，竟是将我比作那裂星斩月、涤荡魔氛的破晓玄麟！
我垂眸看着那首锋芒毕露的诗，冰蓝色的眼底波澜不惊：“二哥抬爱了。此诗气魄非凡，耀麟愧不敢当。大哥修为通天，战功赫赫，我望尘莫及。”
“嘁！” 二哥嗤笑一声，挥袖拂去案上水痕，动作间带着几分狂放不羁，“少来这套！他不过是占了年岁与麒麟角的便宜！若你二人同一起点…” 他话未说完，自己先顿住了，碧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摆摆手，扶着椅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副慵懒颓靡的样子又回到了他身上，“罢了罢了，这话也就我敢浑说。走了走了，再待下去，你这玄寒殿的冷气，怕是要把我骨头缝都冻酥了。”
“二哥慢走。” 我也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替我…向林汐姐姐问好。”
二哥脚步不停，背对着我挥了挥手中的羽扇，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随风飘来：“知道啦知道啦~定会替三弟，向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问安！”
他月白色的身影穿过庭院，消失在晨光与竹影交织的回廊尽头。殿内，只余案几上那首以水写就的诗，墨迹正缓缓冻结成霜，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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