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倒计时

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的甜香钻进教室，后墙的电子日历跳成了“距高考还有365天”，红色的数字像枚烧红的针，扎得人心里发慌。宋晓趴在课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习题册上的函数图像——那些抛物线的弧度，像极了她时好时坏的体温曲线。

“又不舒服了？”头顶传来轻问，殷知许的声音总像浸过凉水，带着点安抚人的凉意。她抬起头，看见他正把一个铝制小药盒推到她面前，盒盖内侧贴着张便利贴，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止痛药（饭后吃）、巧克力（饿了吃）、薄荷糖（晕了吃）”。

“你快成我专属护士了。”宋晓笑着拧开巧克力，可可的微苦在舌尖化开时，忽然想起上周化疗后低血糖晕倒在走廊，醒来时正趴在他的背上。他的校服被她的冷汗浸出块深色的印子，背着她往医务室跑时，呼吸声像破旧的风箱，却一步都没停。

“医生说你不能饿。”他又重复这句话，眼神落在她手腕上——那里因为输液多了些淡青色的针孔，像串没长好的珍珠。宋晓忽然想把袖子拉下来，却被他按住手：“别遮，不丑。”

那天体育课是自由活动，女生们聚在树荫下跳皮筋，男生们抱着篮球往球场跑。宋晓坐在双杠旁的台阶上，看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忽然有瓶汽水递到眼前，瓶身凝着层细密的水珠，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橘子味的。”殷知许站在她面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刚从冰柜里拿的，应该……”

“医生说我不能喝冰的。”她把汽水瓶推回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烫得像团火——他大概是跑着去买的。殷知许愣了愣，立刻把汽水塞进校服里，胸口处瞬间隆起个长方形的印子：“我捂热了再给你，很快的。”

整节体育课，他就那样揣着瓶冰汽水坐在台阶旁，有人喊他打球时，只摇了摇头说“不去”。宋晓看着他低头数蚂蚁的样子，忽然觉得那瓶汽水像颗定时炸弹，在他怀里慢慢融化成一汪带着橘子味的温柔。放学时，他果然把汽水递回来，瓶身温得刚好，拧开盖子时，气泡“啵”地涌出来，带着点他身上的洗衣粉味。

“你看，不冰了。”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在邀功的小狗。宋晓喝了口，甜丝丝的橘子味漫进喉咙时，忽然想，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他揣着瓶汽水，她坐在他旁边，蝉鸣聒噪，阳光正好。

期末考试前的篝火晚会，是学校给高二学生的“饯行礼”。操场中央的火堆烧得很旺，火星子随着晚风飘向夜空，像群会飞的萤火虫。同学们围着篝火转圈，有人唱跑调的《同桌的你》，有人举着荧光棒跳笨拙的舞。宋晓坐在外圈缩了缩脖子。

“披上。”件带着体温的校服忽然落在肩上，殷知许的声音混在喧闹里，却清晰得像在耳边。她抬头看他，他正低头拍掉裤子上的草屑，侧脸被火光映得发红，耳尖却还是那抹熟悉的粉。校服上有淡淡的皂角香，还有点阳光晒过的味道，裹在身上时，像被个沉默的拥抱圈住。

“去唱歌啊。”宋晓推了推他，“刚听他们说你报了节目。”他犹豫了下，被几个男生起哄着拉进圈子里。吉他声响起时，他站在火光前，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开口时却让所有人静了下来——他唱的是首很老的歌，旋律慢悠悠的，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唱到这句时，他忽然转过头，隔着攒动的人影朝她看过来。火光在他眼里跳动，像落了两颗星星，亮得让人不敢直视。宋晓的心跳猛地撞了下肋骨，慌忙低下头，假装数台阶上的裂纹，耳朵却红得快要烧起来。

晚会散场时，已经快十点了。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快要交缠的藤蔓。教学楼的灯光逐间熄灭，只有公告栏还亮着盏灯，照着那张“365天”的倒计时牌。

“宋晓。”殷知许忽然停下脚步，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她抬头，看见他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指泛白，指节都在用力。

“我有话想对你说。”他的喉结动了动，路灯的光落在他的眼镜片上，蒙着层雾，“关于……”

“叮铃铃——”手机铃声突然炸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宋晓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张医生”三个字，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喂，张医生……嗯，我知道了……好，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挂了电话，她的指尖还在发抖。殷知许的声音立刻紧了：“怎么了？”

“没什么。”她努力扯出个笑，把手机塞回口袋，“就是让我明天去复查，估计要请假半天。”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像要透过她的瞳孔看到心里去。篝火晚会的热闹还没散尽，他眼里的光却一点点暗下去，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送你到楼下。”

女生宿舍楼下的栀子花开得正盛，甜香浓得化不开。宋晓转身要上楼时，听见他在身后轻声说：“等考完试，我再告诉你那句话。”

她回过头，看见他站在花丛旁，月光落在他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银。他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亮得像藏着片海。“好啊。”她笑着说，转身跑进楼道。

楼道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她摸着口袋里那枚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书签——是片晒干的梧桐叶，上面用铅笔写着“殷知许”三个字。其实她也有话想对他说，就在刚才他唱歌的时候，就在他把校服披给她的时候，就在他揣着那瓶汽水坐在台阶上的时候。

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有些话像夏天的冰棍，握得太久会化，等得太久，就再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