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是昨夜被风偷偷塞进窗缝的快递箱。
早上六点,纸箱躺在木地板上,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只贴着一张淡绿色的运单,潦草写着两个字:勿退。
我蹲下来,听见里面“咚”地一声轻响,像一颗心脏隔着塑料泡沫跳动。拆开胶带,一股冷冽的青草味扑面而来,仿佛有人把一整座山谷的凌晨四点压缩进了真空袋。第一层是薄霜,第二层是碎冰,第三层——是一枚尚未融化的雪,形状像一颗乳牙。
我把它放在手心,它开始出汗。雪水沿着指纹渗出,带着去年的松针味、前年的野莓味、以及某个已经失联的春天的电话号码。水滴落进地板缝,发出极轻的“嗒”,像有人在楼下按了一次门铃,又迅速逃走。
快递箱最底部,躺着一张被揉皱的纸:
“请签收。内容物:一次迟到的心跳、三毫升融化的耐心、以及无限期生效的原谅。”
落款:春风。
我抬头,窗外的樟树正在试穿新叶,每一片都是刚打磨好的钥匙,试图开启某段生锈的旧事。楼下小孩把风筝放进天空,风筝的尾巴是一条蓝色的河流,逆流而上,回到云的源头。更远的地方,拆迁工地的水泥墙缝里,一株荠菜正举着白花,像举着一面投降的小白旗——它决定原谅整个冬天。
而我,把那张签收单贴在冰箱门上,用磁铁压住。冰箱嗡嗡作响,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替世界复跳。我听见里面的牛奶开始发酵,鸡蛋开始酝酿雏鸟,隔夜的米饭开始发芽——所有被冷藏的时间,都在偷偷回春。
傍晚,我出门倒垃圾,发现小区门口的樱花树一夜之间长成了粉色瀑布。风一吹,花瓣纷纷落下,像无数张匿名情书,被春天粗暴地塞进每个人的口袋。我捡起其中一片,发现背面用极细的铅笔写着:
“如果你也曾在雪夜里等过一束光,请把这片花瓣转交给下一个人。”
于是我把花瓣放进隔壁邻居的信箱。她的猫去年冬天走了,至今没回来。
夜里十点,我刷牙时,忽然听见冰箱门“咔哒”一声自己开了。那张签收单飘出来,落在脚边。上面的字迹正在慢慢褪色,像退潮时隐没的脚印。我弯腰去捡,却发现纸的背面出现了新的字:
“已签收。赠品:一颗不会再结冰的心。”
我走到阳台,月亮像一枚被春水泡软的邮票,贴在夜空这张信封上。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泥土翻身的声响、河流解冻的脆响、以及——
一声极轻的猫叫。
我低头,看见楼下的灌木丛里,一双绿色的眼睛正仰头望我。
它身上沾着樱花瓣,像刚刚穿过一场粉色的雪崩。
我蹲下来,学它喵了一声。
它犹豫片刻,终于跃上栏杆,尾巴扫过我的手腕——
像一封终于送达的、柔软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