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你(上册)》
第一篇:春之章·风拂香瓣
蔡司麒第一次听见黄可欣的笑声时,正蹲在教学楼后的樱花树下修相机。三月的风卷着粉白花瓣掠过耳畔,他以为是枝头雀鸟的振翅声,直到那串像碎冰撞在玻璃上的清脆声响再次漫过来——“你看这片花瓣,刚好落在镜头上啦。”
他仰头时,阳光正穿过女孩发梢的碎金。黄可欣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手里攥着本掉了页的植物图鉴,指腹沾着草汁的绿。她蹲下来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更多樱花瓣簌簌落在他的相机包上,其中一瓣恰好粘在她鼻尖,像颗小巧的胭脂。
“蔡司麒同学,你果然在这里。”她的睫毛忽闪着,把那瓣樱花抖落在他手背上,“生物老师说你总躲在这里拍标本,我找了三节课呢。”
他喉结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盯着她唇瓣上的梨涡发怔。上周在图书馆撞见她时,她正踮脚够最高层的《昆虫记》,校服领口露出的锁骨处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那时他只觉得这女生的背影很轻,像随时会被穿堂风卷走。
“找我有事?”他低头假装调试镜头,取景框里突然闯进她的笑脸。自动对焦的蜂鸣声里,她正用指尖戳着相机背带:“我想请你帮个忙。我弟弟住院了,他说想看樱花,可护士不让带鲜花进去……”
取景框里的画面开始晃动。他想起上周在医院走廊看见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男孩,腿上盖着印着小熊图案的薄毯,手里攥着支快没电的电子樱花灯。原来那是黄可欣的弟弟。
“我可以拍下来给他看。”他按下快门,把她惊讶的表情定格成永恒。春日的阳光透过樱花树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
接下来的两周,蔡司麒的相机里开始塞满黄可欣的身影。她在生物实验室里用滴管给含羞草浇水时,侧脸被显微镜的光晕染成琥珀色;她蹲在操场边看蚂蚁搬家,手指无意识地跟着蚁群的轨迹画圈;她在午休时趴在课桌上写作业,阳光把她的睫毛映在练习册上,像排细密的栅栏。
“你知道吗,每朵樱花的花期只有七天。”某个黄昏,黄可欣突然指着天边的晚霞说。他们刚把洗好的照片送到医院,小男孩抱着相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此刻她的校服袖口沾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樱花香有种奇异的温柔。
蔡司麒调整着相机参数,把她和晚霞都框进镜头:“但它们会年复一年地开。”
“可每年的花不是同一朵啊。”她突然转身,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镜头,“就像人不能同时踏进同一条河。赫拉克利特说的。”
快门声轻响时,他看见她瞳孔里的自己——那个总是皱着眉、背着沉重相机包的少年,此刻嘴角竟微微扬起。晚风掀起她的发梢,有根调皮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像只胆怯的蝴蝶在试探。
四月中旬的生物实践课,全班去郊外的湿地公园采集标本。黄可欣的白色运动鞋陷进泥里时,蔡司麒正趴在水洼边拍蜻蜓幼虫。她“呀”的轻呼惊飞了停在芦苇上的白鹭,也让他手里的相机差点滑进水里。
“别动。”他把相机塞进防水袋,蹲下来帮她拔鞋子。指尖触到她脚踝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电流击中般缩回手。她的袜子沾着草屑,脚踝处有块淡青色的淤青。
“上周帮弟弟拿书时摔的。”她慌忙把裤脚往下扯,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很快就好了,我不怕疼的。”
他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翻出云南白药喷雾。按压喷头的瞬间,薄荷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她咬着唇不敢出声,睫毛上沾着的水珠却在颤抖——不是因为疼,是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皮肤时,带来的麻痒感正顺着血管爬向心脏。
那天傍晚他们坐在湖边的木栈道上,黄可欣把采集到的紫花地丁编成花环。夕阳把湖面染成熔金,她突然举起花环套在他头上,笑得直不起腰:“蔡司麒同学戴花环的样子,比我们家那只波斯猫还可爱。”
他伸手去摘,却被她按住手腕。她的掌心温热,带着植物汁液的微黏:“别摘嘛,你看这朵花在你耳边多好看。”她凑近时,发间的香气漫过来,混着湖水的腥甜,在他心里酿成了蜜。
相机快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黄可欣抢过了他的相机。她举着相机倒退着跑,裙摆扫过开得正盛的蒲公英,雪白的绒毛粘在她的裙角:“蔡司麒同学,该轮到我拍你啦。”
他追上去时,蒲公英的绒毛正乘着晚风四散纷飞。取景框里,她的笑脸和漫天飞絮重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油画。他突然明白,有些风景注定要用心收藏,而不是困在冰冷的胶片里。
五月的雨来得猝不及防。蔡司麒抱着刚冲洗出来的照片冲进雨幕时,看见黄可欣正站在医院楼下的梧桐树下。她怀里抱着个纸箱子,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纸箱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潮痕。
“怎么不进去?”他把伞往她那边倾斜大半,自己的肩膀很快湿透。纸箱里传出微弱的电子音,是那盏电子樱花灯在闪烁。
“弟弟今天转去重症监护室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雨里的什么,“护士说这些东西暂时不能带进去。”她低头时,雨水顺着下巴滑进领口,他才发现她没穿外套,校服衬衫已经湿透,勾勒出单薄的肩胛。
他脱下自己的运动外套披在她肩上,带着皂角香的布料让她瑟缩了一下。“我拍了新的照片。”他从防水袋里抽出相册,雨珠打在塑封膜上噼啪作响,“你看这张,上周在湿地公园拍的萤火虫,像不像星星掉进草丛里?”
黄可欣翻相册的手指在颤抖。当看到那张她举着蒲公英奔跑的照片时,她突然捂住嘴。雨声里,他听见压抑的呜咽。他想伸手拍拍她的背,手伸到半空又停住,最终只是把伞又往她那边推了推。
雨停时,天边挂起道彩虹。黄可欣突然指着天空说:“蔡司麒,你看彩虹的颜色,和你相机里的滤镜一模一样。”她的睫毛还挂着水珠,笑起来却比彩虹还亮。
他们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把纸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擦拭。电子樱花灯、掉页的植物图鉴、装着干花的玻璃瓶……每样东西上都沾着黄可欣的温度。当擦到那支口琴时,她突然吹了个不成调的音符。
“这是弟弟最喜欢的曲子。”她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断断续续的旋律漫进湿润的空气里,“他说像春风吹过花瓣的声音。”
蔡司麒低头看着她的手。纤细的手指因为常年照顾病人而有些粗糙,却能奏出这样温柔的旋律。他突然很想把这瞬间永远留住,不是用相机,而是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