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音乐教室的吉他
刘振燃的吉他总带着股奇妙的味道——是新换的琴弦泛着的松香，混着他刚打完球的汗水味，偶尔还沾着点沐卿相机包上的皮革气息。那把原木色的民谣吉他被他磨得发亮，琴颈处有道月牙形的划痕格外显眼，深褐色的木纹在那里断了档，像块没拼完的拼图。每次有人问起这道疤，他都吊儿郎当地晃着吉他：“这是我的勋章，比张展鸿那盆红树金贵多了。”
其实只有刘振燃自己知道，这道划痕是沐卿弄的。高二那年艺术节，班里要出个吉他弹唱节目，原本定好的主唱突然发了高烧，班长急得团团转，一眼瞥见抱着相机在角落拍花絮的沐卿：“沐卿，你不是学过半年钢琴吗？来凑个数！”
沐卿抱着相机的手猛地一紧，镜头差点磕在三脚架上。他从小就认生，连在课堂上回答问题都要脸红，更别说当着全年级的面弹吉他。“我、我不行……”话没说完，刘振燃已经把吉他塞进他怀里，琴身贴着他的小腹，温热的木头触感让他浑身发僵。
“怕啥？”刘振燃站在他身后调弦，指尖有意无意划过他的手背，把变调夹稳稳夹在二品，“就按C和弦，跟你拍照片找角度一样，凭感觉来。”阳光透过音乐教室的玻璃窗，在沐卿手背上投下道琴弦的影子，刘振燃的呼吸落在他颈后，像只轻巧的蝴蝶停在那里。
沐卿的指尖刚碰到琴弦，突然听见“咔嗒”一声——吉他背带没扣紧，琴颈重重磕在琴凳的金属扶手上。他吓得差点把吉他扔出去，眼睁睁看着那道深褐色的划痕凭空出现，像是在原木上刻了道闪电。“对、对不起……”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眼眶瞬间红了，“我赔你新的，多少钱都行……”
“赔？”刘振燃突然笑出声，伸手把他手里的吉他接过去，用校服袖口蹭着那道划痕，动作轻得像在抚摸什么宝贝，“你打算怎么赔？把你相机押给我？”他的指尖在沐卿发红的耳垂上捏了捏，手心带着篮球场上的汗味，烫得沐卿猛地往后缩，后腰撞在钢琴上，发出“咚”的闷响。
那天下午的排练变成了刘振燃的独奏。沐卿抱着膝盖坐在琴凳上，看着他指尖在琴弦上翻飞，琴颈的划痕在阳光下闪着光。“过来，”刘振燃突然朝他招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教你弹《小星星》，弹会了就当赔罪。”沐卿的手指刚按上琴弦就慌了神，C和弦按成了Am，跑调跑到像猫爪子在挠琴，刘振燃却笑得比谁都欢，说“比广播站那首《青春修炼手册》好听”。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刘振燃的影子替沐卿按住了总跑调的二弦。沐卿偷偷抬眼，看见少年低头调弦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琴颈的划痕对着他，像是在说“没关系”。他突然举起一直攥在手里的相机，快门声在安静的音乐教室里格外清晰——镜头里的刘振燃皱着眉看琴弦，嘴角却偷偷翘着，琴颈的划痕正好落在画面中央，像道会发光的银线。
从那以后，刘振燃的吉他成了音乐教室里的固定摆设。每天午休，他都会抱着吉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时弹《晴天》，有时唱《倔强》，更多时候是乱弹一气，说是在“创作”。沐卿则会把相机藏在画板后面，镜头悄悄对准他，按下快门的瞬间，总能被刘振燃抓个正着。
“又偷拍？”刘振燃抢过他的相机翻照片，指尖在屏幕上滑来滑去，“你这技术不行啊，把我拍得跟张展鸿的红树似的，蔫不拉几的。”话虽这么说，却把那张拍糊了的侧脸照设成了屏保——照片里的他正低头换拨片，阳光在琴颈的划痕上碎成金粉，沐卿的影子落在琴身上，像只展翅的鸟。
沐卿的相机里渐渐存满了刘振燃和吉他的合影。有张是在篮球架下拍的，刘振燃把吉他当篮球举着，对着镜头做鬼脸，琴颈的划痕在逆光里像道闪电；有张是晚自习后，他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弹唱，沐卿蹲在他对面，镜头里只露出半张脸，下巴抵着相机，眼里映着吉他弦的光；最特别的是张雨天拍的，刘振燃把校服外套披在吉他上，自己淋得像落汤鸡，却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琴盒里还躺着沐卿的相机，裹在干净的手帕里。
“这张能当你的摄影展作品不？”刘振燃指着那张雨天的照片，指尖在屏幕上戳了戳他的半张脸，“你看你，眼睛比镜头还亮。”沐卿突然把相机往怀里一抱，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他其实早就把这组照片命名为《吉他与少年》，存在加密相册里，密码是刘振燃的球衣号码——7号。
音乐教室的窗台上，总摆着两样东西：沐卿的相机和刘振燃的拨片盒。沐卿拍累了，就会把相机放在窗台上，看刘振燃用不同颜色的拨片弹琴，红色的弹摇滚，蓝色的唱民谣，唯独那片磨得最旧的黑色拨片，他只用在弹《小星星》的时候。“这拨片有说法？”沐卿忍不住问，镜头悄悄对准他的手。
“当然，”刘振燃把黑色拨片夹在指间转了个圈，“这是我第一次弹吉他时用的，跟你的相机一样，是老伙计。”他突然把拨片扔给沐卿，“送你了，下次拍照手抖的时候，攥着它就不慌了。”沐卿的指尖捏着那片温热的拨片，突然发现上面刻着个小小的“燃”字，笔画歪歪扭扭，像他琴颈上的划痕。
高三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音乐教室的暖气片总在唱歌。刘振燃的吉他弦断了根，他抱着琴蹲在地上换弦，手指被冻得发红，试了好几次都没把新弦穿进弦轴。“我来吧。”沐卿突然蹲在他对面，指尖接过琴弦，动作轻得像在摆弄相机镜头。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能遮住眼睛，刘振燃突然发现，他的左手食指上有道小小的疤——是上次帮自己捡掉落的拨片时，被琴盒的金属边划的。
“你这手是拿相机的，别总干粗活。”刘振燃把他的手拽过来，往他掌心哈了口气，温热的气息让沐卿猛地缩回手，后腰撞在暖气片上，发出“哐当”的响。那天下午，两人并排坐在暖气片旁，刘振燃弹着缺了根弦的吉他，跑调跑到天边，沐卿举着相机，镜头里的少年闭着眼，嘴角的笑意漫到了耳朵尖，琴颈的划痕在暖气管的光里泛着红。
百日誓师那天，学校组织拍毕业照。沐卿举着相机站在队伍后面，镜头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站在第一排的刘振燃身上——他抱着吉他，琴颈的划痕对着镜头，像是在说“看这里”。摄影师喊“三二一”的时候，刘振燃突然转过身，对着沐卿的镜头比了个鬼脸，吉他弦被他拨得“嗡”了一声，惊得前排的老师回头瞪他。
“你疯了？”沐卿把相机藏在背后，心跳得像打鼓。刘振燃却笑得一脸得意，偷偷塞给他张纸条：“今晚七点，音乐教室等你，有首跑调的歌要唱给你听。”纸条的边缘沾着点松香，沐卿捏着它，指尖把“跑调”两个字摩挲得发毛。
那天晚上，沐卿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音乐教室。月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洒了片银霜，刘振燃的吉他放在琴凳上，琴颈的划痕对着门口，像是在等他。七点整，刘振燃抱着个纸包跑进来，头发上还沾着草屑——刚打完球就赶过来了。“给你的。”他把纸包塞过来，里面是本精装的相册，封面烫着行字：《吉他与少年》。
翻开第一页，是沐卿偷拍的那张侧脸照，刘振燃用红笔在划痕旁画了个箭头，写着“沐卿刻的勋章”；第二页是篮球架下的鬼脸照，旁边贴着片干枯的香樟叶，是那天落在吉他上的；最后一页贴着张拍立得，是两人在音乐教室的合影，刘振燃举着吉他挡着脸，沐卿的半张脸躲在相机后面，背景里的暖气片上，放着那片黑色的拨片。
“该听歌了。”刘振燃把吉他抱起来，调弦的时候指尖有点抖。他弹的是首没听过的歌，和弦简单得像《小星星》，却跑调跑到让人心慌，歌词断断续续的，像是想到一句唱一句：“吉他有道疤，像你的虎牙；照片里的夏，藏着悄悄话；跑调的琴弦，弹不出再见，那就等明天……”
唱到最后一句，三弦突然断了，绷直的琴弦弹在琴身上，发出“啪”的轻响。刘振燃愣了愣，突然挠着头笑：“看来它也知道我舍不得。”沐卿举着相机，眼泪突然掉在镜头上，取景器里的少年举着断了弦的吉他，月光在他的睫毛上跳着舞，琴颈的划痕白得像道闪电。
毕业那天，音乐教室里挤满了人。刘振燃把吉他塞进沐卿怀里，琴盒上的锁扣已经锈了，打开时发出“咔啦”的响。“送你了，”他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转身要走却被沐卿拽住手腕，“跑调的歌还没唱完。”沐卿打开琴盒，发现里面躺着片新的三弦，包装上写着“备用弦，等你学会了弹给我听”，下面压着张纸条，字迹被揉得发皱：“其实跑调的歌，我只唱给你听。就像这道疤，别人嫌丑，我觉得是宝贝。”
大学开学那天，沐卿的摄影包侧兜露出半截吉他背带。他成了摄影系的红人，作品集《吉他与少年》在迎新展上占了整整一面墙：第一张是刘振燃在音乐教室调弦，阳光把划痕照成金色；第二张是他举着吉他跳起来抢篮板，琴身差点撞到篮筐；第三张是雨天里，他把校服披在吉他上，自己淋成落汤鸡；最后一张最特别——月光下的音乐教室，少年举着断了弦的吉他，嘴角的笑意比月光还亮，琴颈的划痕对着镜头，像是在说“记得我”。
“这人是你男朋友？”同系的女生指着照片笑，“镜头里全是光。”沐卿的脸突然发烫，指尖在照片上的划痕处轻轻敲了敲：“是我同桌。”他没说的是，每个周末，他都会抱着吉他去学校的琴房，对着那道划痕练习《小星星》，虽然还是会跑调，但已经能完整弹完了。
十月的校园歌手大赛决赛，沐卿抱着相机在后台调试设备。主持人报最后一个节目时，聚光灯突然打向入口，他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刘振燃穿着高中那件校服，怀里抱着把新吉他，琴颈锃亮，却在同样的位置，贴着片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木纹贴纸。
“这首歌，送给摄影系的沐卿。”刘振燃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过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像高中时的广播站，“有点跑调，多担待。”前奏响起时，沐卿的相机差点从三脚架上摔下来——还是那首没唱完的歌，和弦依然简单，跑调依然离谱，可他听着听着，眼泪突然模糊了镜头。
取景器里的刘振燃闭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新吉他的贴纸在聚光灯下闪着光，像道会呼吸的疤。沐卿按下快门的瞬间，刘振燃突然睁开眼，目光穿过黑压压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他的相机上，嘴角的笑意漫到了耳朵尖，像高中时无数个午后，在音乐教室里的那样。
照片洗出来时有点模糊，泪痕在画面上晕出片朦胧的光，像给整个舞台蒙上了层纱。沐卿把它放进相框，摆在书桌最中间，旁边是那把有划痕的旧吉他。琴盒里的纸条被他压在玻璃板下，每天睡前都要读一遍，直到能背下来：“跑调的歌要配会笑的耳朵，有疤的吉他要配懂它的人。”
后来有人问起那组获奖作品，沐卿总说最珍贵的不是展厅里的照片，是那张模糊的抓拍。“因为镜头会骗人，”他摸着相框的边缘，声音轻轻的，“但眼里的光不会。”就像那道永远留在琴颈上的划痕，别人看见的是瑕疵，他看见的是整个青春的星光——少年抱着吉他，在音乐教室的月光里，把跑调的歌，唱成了最动听的告白。
而那把新吉他，刘振燃后来也送给了沐卿。琴颈的贴纸上，被他用刻刀小心翼翼地刻了个“卿”字，和旁边的“燃”字挨在一起，像两个肩并肩的影子，永远留在了音乐教室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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