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年头,夏夜闷热得如同蒸笼,连狗都懒得吠,只伸着舌头喘粗气。村东头老刘家的瓜田,倒是难得的清凉地界。瓜藤蔓爬得恣意,绿叶肥硕,月光下,一个个滚圆溜光的大西瓜,活像偷溜下凡的小月亮,在藤蔓间躲猫猫。瓜棚就搭在田垄边,简陋得像个草帽,却成了老刘夜里看瓜的安乐窝。
这晚,老刘进城办事没回,瓜棚空着。月上中天,四下里除了虫鸣蛙唱,静得能听见露水从瓜叶上滚落的声音。
突然!瓜棚的阴影里,悄没声地“长”出一个人影来。这人影瘦高,脖子伸得老长,像只打蔫儿的鹤,面色青白,舌头微微耷拉在唇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这位,正是我们故事的主角之一——吊死鬼兄。他刚在邻村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结束了“职业生涯”,正琢磨着给自己找个新地盘。这瓜棚阴凉僻静,他瞧着挺满意,便决定在此“安营扎寨”,顺便等等看有没有想不开的倒霉蛋路过,好“传道授业解惑”。
吊死鬼兄刚把无形的“办公椅”摆好,还没焐热乎呢,就听见瓜田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精神一振:“哟呵?生意上门了?还是个急性子,不等我挂牌营业就自己找来了?”
他伸长脖子(物理意义上的),眯缝着鬼眼望去。只见瓜田另一头,一个矮墩墩、湿漉漉的身影正笨拙地拨开瓜藤,慢吞吞地往瓜棚这边挪。那人影浑身滴答着水,头发水草似的贴在脑门上,脸色浮肿苍白,活像在水里泡发了的馒头,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在干燥的泥土上格外显眼。这位,便是另一位主角——溺死鬼弟。他刚从村西头的烂泥塘里爬出来,憋了一肚子水,此刻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儿里跟塞了团火炭似的。他闻着瓜田飘来的清甜味儿,馋虫勾得他七荤八素,只想摸个西瓜解解渴。
吊死鬼兄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这湿漉漉的架势,这直奔瓜棚的路线……同行啊!还是个刚‘下水’的新手?这是要来抢我地盘?夺我饭碗?”一股“同行是冤家”的怒火腾地就窜上了他的鬼脑门儿。他决定先发制人,给这“不懂规矩”的新鬼一点颜色看看!
于是,吊死鬼兄猛地从瓜棚阴影里跳将出来,脖子瞬间抻得比刚才还长半尺,舌头也“唰”地一下吐得更长,几乎要垂到胸口,青白的脸上努力挤出最狰狞的表情(虽然效果可能更像消化不良),对着那湿漉漉的身影厉声喝道:“呔!何方小鬼!竟敢擅闯本鬼爷的地盘?此棚是我占,此田是我看!识相的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本鬼爷不讲情面,让你尝尝上吊绳的厉害!”他一边吼,一边还煞有介事地挥舞着并不存在的“上吊绳”,试图营造一种“我很凶,别惹我”的气场。
那溺死鬼弟正一门心思找瓜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又缩回水鬼形态。他茫然地抬起头,水汪汪(物理意义上的)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委屈?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也可能是泥浆),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带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咕噜……这位……这位吊颈大哥,您……您误会了咕噜……小弟我……咕噜……不是来抢地盘的咕噜……”
吊死鬼兄一愣,脖子忘了缩回去:“嗯?不是抢地盘?那你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跑我这儿来干嘛?”
溺死鬼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湿漉漉的后脑勺,几根水草掉了下来:“咕噜……小弟我……小弟我是从西边水塘来的咕噜……在水里泡了大半天,渴得嗓子冒烟咕噜……闻着您这瓜田的味儿,实在是……实在是馋得受不了咕噜……”他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眼巴巴地瞅着旁边一个油光水滑的大西瓜,“小弟……小弟就是想……想摸个瓜解解渴咕噜……绝无冒犯之意咕噜……”
“啊?!”吊死鬼兄彻底懵了。他脖子“嗖”地一下缩回正常长度(虽然还是比常人长点),舌头也“哧溜”一声收了回去,脸上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垮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尴尬、哭笑不得的神情。他看看眼前这个湿漉漉、可怜巴巴、只想着吃瓜的“同行”,又低头看看自己刚才“张牙舞爪”的架势,只觉得一股热气(鬼也会觉得尴尬发热?)直冲脑门。
“咳!咳咳!”吊死鬼兄干咳几声,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原来……原来是个馋嘴的水鬼兄弟啊!你早说嘛!瞧这误会闹的!我还以为……以为……”他摆摆手,刚才那股子“鬼王之气”荡然无存,语气也变得和缓,“嗨!不就是个瓜嘛!这田里多得是!你尽管挑,尽管吃!算我请客!这大热天的……哦不,大半夜的,都不容易!”
溺死鬼弟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水泡眼都亮了几分:“咕噜!真的?多谢吊颈大哥!您真是个好鬼咕噜!”他立刻扑向那个早已看中的大西瓜,也顾不上什么鬼仪态了,趴上去就啃。
吊死鬼兄看着水鬼兄弟那副饿死鬼投胎(字面意思)的吃相,再看看自己刚才虚张声势的模样,忍不住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道:“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在这儿绷着劲儿准备跟人拼命,结果人家就图口瓜吃!真是……阴差阳错,鬼吓鬼,吓死个鬼!唉,做鬼啊,有时候也跟做人一样,容易想太多,自己吓自己!”
他索性也一屁股(虽然鬼可能没有实体屁股)坐在瓜棚边,看着水鬼兄弟大快朵颐,自己也觉得有点渴了,顺手从旁边藤上摘了个小点的瓜,敲开,慢悠悠地啃了起来。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瓜田上,两个鬼影,一个细长干瘦,一个矮胖湿漉,各自抱着半个西瓜,啃得汁水淋漓(虽然鬼可能吃不出味道),刚才的剑拔弩张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瓜瓤的沙沙声和满足的叹息(或咕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