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驶入断魂崖海域时，晨雾正被朝阳撕开一道金缝，碎金般的光粒在浪尖跳跃。林青芜趴在船舷上，指尖划过微凉的海水，望着远处崖壁如被巨斧劈开的赤红色屏障，壁间垂挂的白练是从千仞高处倾泻的瀑布，坠入海中时激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虹光落在她腕间的裂风剑上，剑身竟泛起细碎的共鸣声。
“那就是断魂崖？”阿木扒着船帮，小脸上满是惊叹，手指着崖壁间隐约可见的栈道——那栈道凿在垂直的岩壁上，像条缠绕的银蛇，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下方便是涛涛怒海。“我们要从那上面走吗？看着脚都软！”
“栈道只通到半山腰的瞭望台，真正的寨子在崖底。”墨昀收起铁弓，指节因昨夜紧握弓弦而泛着青白，他从储物袋里摸出块黑色令牌，令牌上用金丝嵌着个“墨”字，玄铁的质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等会儿船会驶入暗河，穿过三道水闸才能到寨门。守闸的兄弟认令牌不认人，把这个给他们看。”
林青芜接过令牌，触手冰凉如霜，令牌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竟与裂风剑鞘上的纹路隐隐呼应。她摩挲着那些纹路，突然想起苏清瑶临别时的话：“你们的寨子，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三百多口人的生计，算不算秘密？”墨昀望着崖壁，嘴角难得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有被玄清门剜了灵根的修士，有像清瑶那样满门被灭的遗孤，有带着孩子逃难的凡人夫妇，还有些不愿同流合污的散修。我们不立门派，不称宗师，只叫‘守崖人’。”
守崖人……林青芜咀嚼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比任何显赫的门派称号都更有分量。他们守的或许不只是断魂崖，更是那些被玄清门碾碎人生者的最后栖身地。
船行至崖底，果然见一道暗河入口隐在瀑布后的岩石缝里，被倾泻的水流遮掩得若隐若现。入口处架着道丈高的铁闸，闸上站着两个持矛的汉子，玄色劲装外罩着藤甲，见乌篷船靠近，立刻横矛厉声喝问：“来者何人？有无令牌？”
墨昀掀开舱帘，月白的衣摆在水汽中轻轻晃动。两个汉子看清他的脸，眼神骤变，“哐当”一声丢下长矛，单膝跪地：“参见墨先生！您可算回来了！”
铁闸“嘎吱”作响着缓缓升起，乌篷船驶入暗河。河道两侧的岩壁上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将幽暗的水道照得如同白昼。林青芜看着岩壁上凿刻的壁画，上面画着修士与凡人并肩耕作、共同对抗妖兽的场景，画中修士手握的长剑，剑脊处的云纹竟与裂风剑分毫不差。
“这些壁画是百年前凿的。”墨昀的声音在水道里荡起回声，他指着壁画中一个持剑修士的背影，“初代守崖人里，有裂风子座下最得意的弟子。”
林青芜心里一震，刚要追问，船已驶出暗河，眼前豁然开朗——崖底竟是片被群山环抱的开阔谷地，良田铺展如绿毯，屋舍错落有致，训练场上传来整齐的呼喝声，袅袅炊烟在晨雾中升腾，混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哇！这里有鸡！还有菜地！”阿木趴在船舷上，看着岸边啄食的鸡鸭和菜畦里翠绿的青菜，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比青阳城还热闹！”
岸边早已站着一群人，老老少少都有，为首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靛蓝短褂，拄着根龙头拐杖，杖头的金龙在晨光里闪着幽光。看到墨昀时，老者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拐杖“笃”地顿在地上：“小昀，你可算回来了！清瑶那丫头呢？”
“张伯，让您担心了。”墨昀的语气难得温和，他侧身让出身后的林青芜和阿木，“清瑶在路上耽搁了，这是林青芜和阿木，自己人。”
张伯的目光落在林青芜腰间的裂风剑上，原本浑浊的眼睛突然迸出精光，他扔掉拐杖，对着林青芜深深一揖：“老朽张伯，见过裂风剑主！”
林青芜连忙扶住他，指尖触到老人枯瘦的胳膊，只觉他腕骨突出如柴：“张伯不必多礼，我只是偶然得到裂风剑，担不起‘剑主’二字。”
“能让裂风剑发出共鸣的，便是剑主。”张伯直起身，抹了把眼角的泪，“百年了，这把剑终于又找到能托付的人了。快随老朽进屋，清瑶那丫头虽没到，却传了灵讯，说让老朽把苏家的旧卷给林姑娘看看。”
苏家旧卷……林青芜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裂风剑的剑柄。
张伯的屋子在寨子最深处，是间朴素的木屋，墙上挂着幅泛黄的画像，画中女子身着素白衣裙，眉眼温婉如春水，怀里抱着个襁褓婴儿，婴儿的小脸上竟带着与苏清瑶如出一辙的倔强。
“这是清瑶的母亲，苏家最后的主母。”张伯抚摸着画像边缘的裂痕，声音低沉如风中残烛，“灭门那天，主母让老朽抱着刚出生的清瑶从密道逃走，她自己则引着玄清门的追兵往反方向跑……最后在山神庙自焚了，用烈火护住了藏玉的线索。”
林青芜望着画像中女子温柔的眼神，突然明白苏清瑶为何总爱穿素白的衣裙——那是女儿对母亲最深的思念，是刻在骨血里的纪念。
张伯从书架最深处取出个樟木匣子，匣子上了三把铜锁，锁芯都已生锈。他颤巍巍地摸出钥匙，打开锁时发出“咔哒”的脆响，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卷竹简，竹简边缘已泛出深褐色，系竹简的麻绳更是黑得发亮，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是苏家的记事卷，从初代家主一直记到灭门前夜。”张伯抽出最上面一卷递给林青芜，竹简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或许有你想知道的答案，关于三玉，关于裂风剑，还有玄清门的龌龊事。”
林青芜接过竹简，指尖触到冰凉的竹片时微微发颤。她展开竹简，上面的字迹娟秀清丽，是用朱砂写就，记录的多是苏家日常：“三月初三，后山灵泉涌，家中小儿灵力见长”“五月廿，玄清门送贺礼，似欲结亲”……直到翻到最后几卷，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急促，显然是在慌乱中写就：
“庚戌年冬，玄清门长老夜访，携‘血灵禁术’残页，欲求我家祖传补全之法，家主以‘禁术损德’拒之。”
“三更，见后山竹林有黑影，似在埋何物，形若三玉。遣家仆探之，归报曰‘玄清门标记’。”
“寅时，门客来报，玄清门调动外门弟子三百，屯于山下，恐有异变。家主令：加固寨门，转移妇孺。”
“辰时，火光起，玄清门破寨而入。家主令：护好清瑶，守好秘密，待裂风剑主现世，可解此劫……”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劫”字的笔画扭曲如蛇，墨痕中隐隐透着暗红，像是蘸着血写就。
林青芜的手一抖，竹简“啪”地掉在地上，卷首的几枚竹简散开，露出背面刻着的小图——竟是三玉合璧的阵图！图中三玉呈品字形摆放，中央的凹槽形状，竟与裂风剑的剑尖完全吻合。
“这……”林青芜捡起竹简，声音都在发颤，“三玉合璧，需要裂风剑？”
“老奴也才发现。”张伯捡起散落的竹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激动，“灭门那天太乱，这些竹简是老朽从火场里抢出来的，一直没敢细看。原来苏家不仅藏着三玉，还知道开启的法子！”
墨昀凑过来看，他的指尖划过阵图中央的凹槽：“这凹槽的纹路，与裂风剑剑身上的古纹完全一致。看来裂风子当年与苏家初代家主结契，并非空穴来风。”
林青芜的心沉了下去。如果玄清门拿到三玉，再夺了裂风剑，后果不堪设想。她想起被傀儡术控制的王货郎，想起迷雾洲那些不得安息的水煞，想起苏清瑶母亲自焚时的烈火——这秘密绝不能落入玄清门手中。
“对了，林姑娘不是中了牵机毒吗？”张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樟木匣子里取出个小玉瓶，瓶身是暖玉所制，触手温润，“这是用崖顶冰魄草炼的解药，你快服下。冰魄草十年一开花，整个寨子就剩这一瓶了。”
林青芜接过玉瓶，倒出粒晶莹的药丸，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灵力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小臂上最后一点淡粉色毒痕也随之消散，连带着连日来的疲惫都减轻了许多。“多谢张伯。”
“举手之劳。”张伯笑着摆摆手，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你先歇息几日，寨子里备了干净的屋子。等清瑶回来，我们再商议三玉合璧的事。小昀，你带林姑娘去看看住处。”
林青芜的住处挨着张伯的木屋，是间雅致的小院落，院角种着几株兰草，叶片上还带着晨露，正是苏清瑶最喜欢的品种。屋里的陈设简单却干净，木桌上摆着个青瓷瓶，插着几支刚摘的野菊，墙角的书架上甚至有几本《裂风剑诀》的注解，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所书。
“这是清瑶的屋子，她说让你住这里。”墨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药香里混着淡淡的枣味，“张伯说你刚解完毒，让你喝点补气血的。”
林青芜接过药碗，碗沿温热，正好暖手。她指着书架上的注解：“这些是清瑶写的？”
“嗯，她从小就爱研究这些。”墨昀点头，目光落在竹简上的阵图，“你发现没有，这阵图的布局，像极了断魂崖的地形。”
林青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阵图中三玉的位置，正好对应着断魂崖的三座山峰，中央的凹槽则对着她们所在的谷地。“你的意思是……三玉合璧的地点，就在断魂崖？”
“十有八九。”墨昀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玄清门的人不傻，他们肯定也能猜到。紫袍老鬼吃了那么多亏，这次恐怕会带大队人马过来。”
林青芜看着院角的兰草，突然想起苏清瑶还没回来。她放下药碗：“要不要派些人去找找她？万一遇到玄清门的追兵……”
“已经派了两队兄弟。”墨昀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训练场，“清瑶传讯说她在来的路上，只是遇到些玄清门的散修，耽搁了几日。”他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别担心，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小时候就能把后山的黑熊骗进陷阱里。”
林青芜想象着苏清瑶小时候调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看着墨昀的侧影，晨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突然觉得这平静的寨子，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玄清门的追杀、三玉的秘密、苏家的旧怨……所有的一切，都将在断魂崖迎来最终的对决。
她拿起裂风剑，剑身映出自己坚定的眼神。不管前路有多少艰险，她都不会退缩。因为她是裂风剑的持有者，是守崖人的一员，是苏清瑶的朋友，更是……想要守护身边这个嘴硬心软的人的同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青芜的脸颊就像着了火。她用力晃了晃头，试图把这羞人的想法甩出去，却没注意到院墙外的兰草间，一双灵动的眼睛正悄悄看着她，嘴角挂着狡黠的笑。
苏清瑶其实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只是故意躲在暗处，想看看这总是别别扭扭的两人，到底要多久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她摸了摸怀里的“清”字玉，玉璧温热，隐隐传来与另外两玉的共鸣。她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而这一次，他们必须同心协力，才能解开百年的谜团，打破玄清门的阴谋。
崖顶的瀑布依旧轰鸣，寨子里的炊烟渐渐散去，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训练场上传来整齐的呼喝声，孩童的嬉笑声从远处传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却又暗藏着汹涌的暗流，等待着风暴的降临。林青芜将苏家旧卷小心地收好，指尖划过冰凉的竹简，仿佛能触摸到百年前那些滚烫的热血与不屈的灵魂——而她们，将是那些灵魂的续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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