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的正旦，总带着雪的清冽与松的苍劲。苏锦熙站在京城“百草堂”的藏书阁前，指尖抚过雕花的窗棂，木缝里嵌着些细碎的松针——是去年冬天北狄的孩子们来做客时，从狼山带来的，如今与中原的柏叶缠在一起，在风里发出簌簌的声响，像在说两族的家常。
“苏先生，各族的医者都到齐了，”太医院的小吏捧着份名册，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北狄的阿古拉带了三十种草原新药，东瀛的佐藤先生带来了《海外药录》的定稿，连波斯的使者都背着《医典》的抄本，说要和咱们的《本草》做比对。”
藏书阁的正中，摆着个巨大的紫檀木案，案上摊着张《天下药材全图》，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标注着药材的分布：中原的白术用金线，北狄的防风用银线，东瀛的梅干用红线，波斯的乳香用蓝线，线与线交织的地方，都画着小小的海棠花，像无数个连接点，把散落的疆域连成一片。
赵昕从后堂走出来，手里举着串糖葫芦，山楂上裹的糖衣混了北狄的蜂蜜，晶莹剔透：“你看这案子周围的椅子，中原的太师椅、北狄的皮墩子、东瀛的榻榻米，连波斯的地毯都铺上了，保证每个人坐得舒服。对了，阿海那小子带着西域的紫草膏来了，说能治冻疮，非要给你抹在手背上试试。”
阿海如今已是西域药材行的总领，鬓角添了些银丝，却还像年轻时一样爱脸红。他身后跟着个穿胡服的少年，是他在西域收的徒弟，正捧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紫草膏，瓶身上用中原字写着“天下同暖”。“苏先生，这药膏加了狼山的防风和江南的紫苏，”阿海挠着头，“去年在漠北试了，牧民们都说比羊皮袄还管用。”
沈棠踩着积雪走进来，身上的披风沾了些雪粒子，手里提着个铜炉，里面烧着归墟的沉香和中原的檀香，香气混在一起，清冽又温润：“刚从皇宫回来，皇上说要把《天下药材全图》刻在百草堂的照壁上，让后人知道，大雍的药材不止长在中原，还长在狼山、归墟、西域，长在所有人心连着心的地方。”
照壁的图纸就放在紫檀木案旁，除了药材分布图，还刻着三族先祖的盟约、历代医者的名言，最下方留着片空白，旁边写着“待续”。沈棠指着空白处：“这里要留给后来人，让他们接着写，写到咱们的药材能长到更远的地方，写到天下再没有治不好的病。”
藏书阁外的广场上，正在举办“万药宴”。北狄的牧民支起大锅，煮着加了苏风草的羊肉汤；中原的厨子在做掺了狼苓粉的糕点；东瀛的医者则用改良的针灸，给排队的百姓免费诊病；波斯的商人在教孩子们用乳香做香囊，香囊上绣着半朵海棠和半弯月牙，是各族的标记合在一起的样子。
“说起来，上个月在泉州港看了最后一出戏，”赵昕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叫《大道》，讲的是从苏先生的师父到阿海的徒弟，五代医者的故事，最后一幕是所有地域的药材都长在了同一片田里，孩子们在田里追蝴蝶，戏班班主说这是收官戏，以后就不演咱们的故事了，要演新的。”
沈棠笑着问：“为什么不演了？”
“班主说，”赵昕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感慨，“好故事不是演出来的，是活出来的。咱们的故事已经活在药材里、医书里、孩子们的笑脸里，不用再演了。”
苏锦熙正给佐藤先生翻译《本草》里的“当归”条目，佐藤的本子上，每个中原字旁边都注着东瀛音、北狄音、波斯音，像本活的字典。“‘当归’，就是应当归来的意思，”苏锦熙指着字，“不管在狼山还是东瀛，药材总要回家，人也一样。”
佐藤先生连连点头，用生硬的中原话说：“我们东瀛有句老话，‘药不分国界，病也不分’，就像这雪，落在中原是白的，落在北狄也是白的，落在所有人的头上，都是暖的。”
傍晚的雪越下越大，却盖不住广场上的笑声。北狄的孩子们在堆雪人，给雪人戴中原的帽子、披胡人的披风；中原的厨子在教东瀛的医者包饺子，把狼山的羊肉和江南的荠菜混在一起做馅；波斯的商人则在给阿古拉的徒弟讲西域的药材故事，用的是夹着中原话的北狄语，竟也说得清清楚楚。
“秦月的孙子明年要来京城学医了，”沈棠望着窗外的雪，“那孩子才五岁，就能背出《百姓方》里的五十个方子，说是要像他太奶奶一样，做个‘走得最远的医者’。”
苏锦熙的药箱就放在紫檀木案旁，箱子已经很旧了，铜锁磨得发亮，边角磕出了不少痕迹，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里面没有贵重的药材，只有几包常用的草药、一本翻烂的《脉诀》、各族孩子画的草药图，和一块完整的海棠令牌，是当年三族的令牌合在一起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师父苏衍临终前说的话：“医者的道，不是一个人走的道，是一群人走的道，走的人多了，就成了大道，大道上不会孤单。”
雪停时，天边露出了晚霞，把积雪染成了金红色。广场上的人们开始收拾东西，北狄的牧民把没喝完的羊肉汤分给中原的孩子；中原的厨子把剩下的糕点打包，让东瀛的医者带回去；阿海的徒弟在给波斯商人的骆驼喂紫苏饼，说能防寒。
“该去赴宴了，”苏锦熙拿起药箱，锁扣发出熟悉的声响，像在回应着什么，“羊肉汤再不去喝，就要被赵昕喝完了。”
赵昕和沈棠相视一笑，跟着她往广场走去。三人的身影在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却在身后留下了片温暖的光——那是铜炉的光，是药香的光，是无数人一起走出来的大道上的光。
这条路，从京城的医馆到狼山的草原，从归墟的海底到西域的沙漠，走了五代人，还会有更多的人接着走。路上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只有一株株草药、一本本医书、一个个平凡的医者，把他乡当故乡，把异客当亲人，把“治病救人”这四个字，活成了一条绵延不绝的大道。
而大道上，从来都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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