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上回书说到高行周与崔氏帐内论策,终究难抵护民之心,决定假意应允郭威借道,暗中却加固城防、遣使求援,只盼能在乱世中寻一条忠义与百姓两全的生路。那三日之间,高平关西门外旌旗连绵,郭威大军按约通行,关内百姓虽偶有议论,却因未受滋扰,渐渐放下心来。高行周每日登城监守,见郭军纪律严明,心中稍安,只盼援军早日到来,能解这两难之困。可他万没想到,这暂时的平静之下,正酝酿着一场颠覆乾坤的巨变,而他借出的这道关口,竟成了压垮后汉江山的最后一根稻草。
书接前文,郭威大军离关后的第七日清晨,高行周刚在演武场练完枪,就见一名亲军连滚带爬地冲进校场,手里举着一封染血的军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将军!京…… 京里出事了!” 高行周心里 “咯噔” 一下,昨夜他就梦见汴京方向火光冲天,此刻见亲军这副模样,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把夺过军报,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慌乱,只写着 “郭威入京,先帝遇弑,国号改周,速降免死” 十六个字,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指发颤。
“不可能!” 高行周猛地将军报攥成一团,额头青筋暴起,“郭威明明说清君侧后便会退兵,他怎能…… 怎能弑君篡位!” 亲军哭道:“将军,是真的!送信的骑兵拼着最后一口气冲出重围,说汴京已破,李业等奸臣被杀,当今圣上…… 也被郭军所害,郭威已在汴京登基,改元建周了!”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高行周只觉天旋地转,手里的虎头枪 “哐当” 落地,枪尖在青石板上砸出个深坑。
周围的将士听到消息,顿时炸开了锅。张都尉气得须发倒竖:“我就说这郭威是乱臣贼子!将军您当初就不该放他过关!” 李校尉也急道:“如今国号已改,咱们高平关成了孤悬北疆的后汉余部,郭威定然不会放过咱们!” 高行周却像没听见众人的议论,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眼前反复闪过郭威信中 “旧友不相欺” 的字样,闪过自己对关内百姓许下的承诺,闪过父亲高思继 “枪先护民” 的遗训,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上一口气来。
“将军!” 崔氏闻讯赶来,见他脸色惨白如纸,连忙扶住他,“您别急,先回府再说。” 高行周被妻子半扶半搀地回到府中,刚坐下就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身前的地图上,将汴京的位置染得通红。崔氏惊呼一声,连忙递上手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将军,您要保重身子!” 高行周摆摆手,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是我…… 是我害了陛下,害了后汉江山啊……”
他想起自己放行时的犹豫,想起对郭威同袍之谊的轻信,想起为保百姓而做的妥协,只觉得这一切都成了笑话。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护民,却亲手为篡逆者铺平了道路;自己念念不忘忠义,却成了断送汉室的罪人。这种锥心刺骨的自责,比当年怀亮走失时的痛苦还要猛烈十倍,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就往门外走。
“将军您去哪儿?” 崔氏连忙拉住他。高行周双眼赤红,声音带着哭腔:“我去祠堂!我要去向列祖列宗请罪!我要去向父亲请罪!” 崔氏知道拦不住他,只得命人备好香烛,紧随其后赶往高家祠堂。
祠堂里阴森肃穆,高思继、高思纶的牌位在烛火中静静矗立。高行周 “噗通” 一声跪在蒲团上,“咚咚咚” 地磕起头来,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爹!三叔!孩儿不孝啊!” 他泣不成声,“孩儿没能守住忠义,没能护住汉室,孩儿轻信奸贼,放虎归山,成了千古罪人啊!”
崔氏跪在他身边,轻声劝慰:“将军,事已至此,自责无用。您当初放行也是为了护全关百姓,并非有意通敌。” 高行周猛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血水淌在脸上:“护民?我连朝廷都护不住,还有何面目谈护民?父亲当年为保幽州百姓自刎而死,可他守住了忠义!我呢?我既没保住百姓将来不受乱政之苦,又丢了高家世代相传的忠义,我还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他一把抓过供桌上的香炉,狠狠砸在地上,瓷片飞溅,香灰撒了一地。“我高行周枉为高家子孙!枉为后汉守将!” 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状若疯魔,“我这就以死谢罪,去向先帝请罪,去向天下百姓请罪!” 说着就要去拔墙上挂着的佩剑。
“将军不可!” 崔氏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哭喊着,“您死了,高平关百姓怎么办?怀德怎么办?您忘了父亲‘枪先护民’的遗训了吗?您死了容易,可谁来护这关里的百姓周全?谁来教怀德何为真正的忠义?”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高行周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望着妻子含泪的眼睛,又看了看牌位上父亲的名讳,手中的剑柄 “啪” 地掉回剑鞘。
是啊,他不能死。父亲用生命换来了百姓的安宁,不是让他一死了之的。可这滔天的罪孽,这沉重的自责,又让他如何承受?从那天起,高行周就把自己关在了祠堂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穿着素白的孝服,跪在牌位前,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喃喃自语,一遍遍回忆着自己的抉择,一遍遍拷问着自己的良心。
崔氏每日派人送来饭菜,可他一口未动,送来的水也只沾湿嘴唇。三天三夜过去,当他再次走出祠堂时,原本乌黑的头发竟变得雪白如霜,脸上的皱纹深了好几道,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守在祠堂外的将士见他这副模样,无不心疼落泪,张都尉哽咽道:“将军,您可要保重身子啊,咱们还等着您拿主意呢!”
高行周没有说话,他一步步走到城头,望着汴京方向。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城墙,带着刺骨的寒意。关内的百姓不知何时得知了消息,街上再无往日的喧闹,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孩童哭闹,也被大人赶紧捂住嘴。高行周知道,百姓们在怕,怕郭威的大军会杀回来,怕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会化为泡影。
“将军,郭威派使者来了,就在关外,说要您献关投降,封您为高平王。” 王三郎低声禀报。高行周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高平王?他这是要我做这卖国求荣的千古罪人啊。”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告诉那使者,我高行周生是后汉人,死是后汉鬼,要我投降,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崔氏走上城楼,为他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风:“将军,您想好了?” 高行周点点头,目光扫过城下的百姓,扫过城上的将士,最后落在手中的虎头枪上。枪杆上的纹路被他摩挲了无数遍,此刻竟有些发烫。“我想好了。” 他缓缓说道,“我当初借道,是为护民;如今抗周,也是为护民。郭威篡位弑君,残暴不仁,若归降于他,百姓将来必遭荼毒。我高行周虽失信于先帝,却不能再失信于百姓,失信于高家的忠义!”
他转身对众将道:“传我将令,加固城防,整顿兵马,备好粮草!郭威若敢来犯,我高行周定与高平关共存亡!” 将士们见他重拾斗志,虽心疼他的憔悴,却都精神一振,齐声应道:“愿随将军共守高平关!” 声震云霄,压过了呼啸的秋风。
可高行周心里清楚,这道命令背后是何等沉重的代价。郭威称帝后必定会派大军来攻,高平关兵力单薄,胜算渺茫。可他别无选择,这是他唯一能赎罪的方式,是他唯一能守住高家忠义的方式。他抚摸着雪白的头发,想起三天前在祠堂里的誓言 —— 哪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守住这后汉的最后一道关口,也要让天下人知道,高家子孙纵然犯错,也有改过自赎的勇气,纵然负重前行,也绝不会丢掉 “忠义护民” 的初心。
当晚,高行周独自一人来到校场,月光下,他手持虎头枪,缓缓演练起高家枪法。一招一式,沉稳有力,不再有往日的凌厉,却多了几分悲壮与决绝。枪尖划破夜空,带起阵阵风声,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悔恨与决心。崔氏站在远处看着他的身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知道,从汴京政变的消息传来那一刻起,高行周就已经把自己架在了忠义的火上炙烤,而这场赎罪之战,才刚刚开始。
列位看官,高行周须发尽白,矢志抗周,可郭威势大,高平关孤悬北疆,他仅凭一己之力,能否守住这后汉的最后一片疆土?他又将如何面对自己亲手造成的这出悲剧?那封来自汴京的降书,又会给高平关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