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晴脸上那抹明媚的笑容未变，眼神却锐利如针，牢牢锁在林疏月身上。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疑问，更像是一次不动声色的探底，一次对竞争者实力的无声丈量。
林疏月后背下意识地挺直了。月考失误的阴霾、图书馆纸条带来的屈辱、周予安冰冷的“监督论”……所有积压的情绪在此刻被外来者带着审视意味的提问骤然点燃，却并未让她慌乱，反而淬炼出一种冰冷的、近乎尖锐的镇定。她迎上苏晴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或倔强，只剩下纯粹理性的分析光芒。
“环境湿度的影响确实存在，主要源于空气中微量离子的浓度变化对电场的干扰。”林疏月的声音清晰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她拿起数据记录本，指尖点过几组不同时间段记录的数据，“实验开始时环境湿度65%，三小时后降至58%。我们同步记录了背景场强波动值，可以看到，在湿度下降期间，畸变峰值的横向漂移量约为0.3个栅格单位。”
她翻到记录本后面几页，上面有她随手画的简易修正曲线：“这是根据背景波动反推的湿度影响因子初步拟合，虽然粗糙，但用于修正当前精度的数据，误差可以控制在2%以内。更精确的模型需要引入温湿度传感器做实时同步监测，我们下一阶段的优化方案里有这一项。”
一番话条理分明，数据支撑扎实，甚至提前考虑了后续改进。不仅回答了质疑，更隐隐展露了超越当前实验要求的思考和准备。
苏晴眼中的审视稍稍褪去，转而升起一丝真正的兴趣和愈发浓烈的竞争意味。她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更具挑战性的弧度：“不错的应对。看来省实验今年确实多了张王牌。”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旁边沉默不语的周予安，“予安学长，你们组的实力，比去年更有看头了。”
周予安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从林疏月脸上那迅速褪去的锐利分析光芒，滑向她垂在身侧、无意识蜷缩起来的手指。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褒贬：“基础操作而已。竞赛比的不是纸上谈兵。”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林疏月心头因应对成功而燃起的微弱火苗，只剩下冰冷的余烬。他总是这样，吝啬于任何一点肯定，永远用更高的标准、更严苛的目光审视着她。
苏晴却笑了起来，仿佛很欣赏周予安这种态度：“说得对，实战见真章。省赛场上，期待和各位真正交手。”她说完，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带来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装订好的资料，递给周予安，“对了，予安学长，这是你上次提过的那个多普勒效应验证实验的改进方案，我按你的思路做了细化模拟，数据还不错，你有空帮我看看？”
她的动作自然熟稔，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只针对周予安的亲近和探讨意味。
周予安接过资料，快速翻看了几页，点了点头：“效率很高。模拟参数设置得比我想的更巧妙。”
“能得到周大神一句‘巧妙’，可真不容易。”苏晴笑得更加灿烂，目光流转间，再次掠过林疏月略显苍白的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胜利者的优越感，“那我不打扰你们集训了，省赛见！”
她挥挥手，步履轻快地离开了实验室，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搅动了满池静水后，又翩然离去。
实验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却比之前更加沉闷。苏晴的到来和离开，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省实验小组之外更广阔、更激烈的竞争图景，也照出了林疏月与周予安之间那复杂关系里，突然插入的、属于别人的熟稔和默契。
林疏月默默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示波器屏幕上跳动的波形，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周予安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里似乎比平时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但她拒绝去解读。
接下来的实验进程，在一种异样的沉默中推进。林疏月更加沉默，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操作和记录中，每一个步骤都力求精准到刻板，仿佛要用这种极致的规范来抵御内心翻涌的不安和某种尖锐的刺痛。周予安的话更少了，只在关键节点给出简洁的指令或提醒，但那道落在她操作细节上的视线，却似乎比以往更加专注，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无法忽视的重量。
傍晚集训结束，众人收拾东西离开。林疏月故意磨蹭到最后，等所有人都走了，才独自走出实验楼。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带着傍晚的凉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支旧钢笔冰凉的触感传来，笔帽上那个“Z”字刻痕如同一个灼热的印记。
她走到自行车棚，刚要开锁，脚步却猛地顿住。
她的车筐里，静静地躺着一本笔记。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没有任何标识。她蹙眉，警惕地四下张望，车棚附近空无一人。她迟疑着拿起那本笔记，翻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表，全是关于物理竞赛的专题整理和深度剖析。电磁场难题的几种突破性解法、近代物理实验的思想精要、甚至还有对近几年省赛压轴题目的独家思路点评……字迹利落干净，逻辑清晰至极，每一页都透着书写者深厚的功底和独特的思考角度。
这笔记的价值，远超普通的参考资料。这是顶尖高手的心血结晶。
是谁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车筐里？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笔记某一页的页脚处——那里，有一个极其熟悉、笔锋锐利的字母，被她无意识摩挲过无数遍的字母——
**Z**。
像是被电流击中，林疏月猛地合上笔记，心脏狂跳不止。她紧紧攥着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指节泛白，像是在攥着一个滚烫的、充满诱惑却又危机四伏的秘密。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将她的身影和手中那本突兀的笔记，一同吞没在渐浓的夜色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