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赛承办城市在邻省，需要搭乘清早的高铁。天色未明，省实验中学门口却已聚起了零星人影。带队李老师打着哈欠，清点着人数。赵晓薇裹着外套，睡眼惺忪地靠在陈明肩头打盹。孙浩则精力旺盛地摆弄着新买的降噪耳机。
林疏月到得稍早，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站在微凉的晨风里，看着远处天际线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她下意识地摸向书包侧袋，指尖触到那支旧钢笔冰凉的笔身，以及旁边那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细长的备用笔尖。昨晚走廊里那一幕无声的交付，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至今未平。
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也能感知到是谁。周予安的身影出现在她旁边几步远的地方，同样背着包，站得笔直，望着同一个方向渐亮的天色。他没有看她，她也没有开口。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空气里只有清早的寂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同行前的微妙张力。
李老师招呼大家上车。大巴车内弥漫着还未完全清醒的困倦。林疏月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把书包放好，身旁的空位便落下一道阴影。
周予安极其自然地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林疏月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目光仍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刚刚苏醒的城市街景。她能感觉到他坐下时带来的轻微气流，以及那股熟悉的、干净清爽的皂角气息，淡淡地萦绕在鼻尖。
大巴启动，引擎低沉地轰鸣。车内无人说话，大部分人很快又陷入昏睡。窗外的光线逐渐变得明亮，透过车窗，在他们之间的空位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林疏月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了，脖子有些发酸，忍不住微微动了一下。视线不经意地掠过身旁。
周予安并没有睡。他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下颌线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清晰利落。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眼睫微动，但并没有转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伸手从背包外侧的一个小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不是书，也不是笔记。
是一盒柠檬糖。透明的塑料盒，里面躺着几颗淡黄色的、裹着细白糖霜的硬糖。
他打开盒盖，动作自然地递到她面前。没有询问，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林疏月愣住了，看着那盒近在咫尺的柠檬糖，又抬眼看看他依旧望着窗外的侧脸。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捏着糖盒的姿势稳定。
这是……给她的？
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迟疑着，手指微微蜷缩，最终还是伸出指尖，小心地从盒子里捏起一颗。冰凉的糖粒碰到指尖，带来一丝微弱的刺激。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
周予安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自己也取了一颗，送入口中，然后将糖盒重新收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只是分享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柠檬糖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驱散了清早赶路的最后一点困倦和沉闷。林疏月含着糖，重新看向窗外，感觉脸颊似乎有点微微发烫。那颗糖的存在感变得异常鲜明，每一次甜味和酸味的交替，都像是在提醒着旁边那个人的存在。
高铁站很快到了。一行人拖着行李，穿过熙攘的人群，检票，上车。他们的座位号恰巧又连在一起。周予安默不作声地将两人的行李一起放上行李架，然后在她靠窗的位置旁坐下。
高铁飞速行驶，窗外景色急速后退。狭小的座位空间让彼此的距离无形拉近。林疏月能更清晰地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她拿出竞赛手册假装看着，眼角的余光却总能瞥见他放在小桌板上的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偶尔无意识地轻叩一下桌面。
中途，列车经过一段不太平稳的路段，车身轻微晃动了一下。林疏月放在小桌板边缘的水杯晃了晃，眼看就要倾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只手同时伸了过来。
周予安的手更快一步，稳稳地扶住了杯壁。而林疏月的手则晚了一步，指尖猝不及防地、轻轻擦过了他微凉的手背。
如同触电般，两人同时缩回了手。
水杯稳住了。
空气却仿佛瞬间凝固了。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皮肤接触，却像一道微小的电流，窜过相触的指尖，留下清晰而灼热的触感。
林疏月飞快地收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低下头，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薄红。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撞击着胸腔。
周予安的动作也停顿了一瞬。他收回手，指节微微蜷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书页上，但视线似乎并没有聚焦。侧脸的线条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些。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高铁运行的白噪音和一种无声蔓延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安静。柠檬糖的余味似乎还留在舌尖，混合着刚才那一触即逝的微凉触感，发酵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青涩而暧昧的滋味。
直到列车广播提示即将到站，这种无声的僵局才被打破。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各自收拾东西，动作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和刻意避开的视线。
拿行李时，周予安依旧默不作声地帮她将背包拿了下来，递给她。交接的瞬间，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再次靠近，但这一次，都极其迅速地避开了任何接触。
走出车厢，踏上省赛城市月台的热闹喧嚣，方才那段短暂旅程里密闭空间的微妙气氛才似乎被冲淡了一些。但舌尖那点残留的酸甜，和手背上那一闪而过的微凉触感，却如同无声的印记，清晰地烙在了这个清晨的开端。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