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瑶池归来,桃林的清风似乎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那截来自凤族的建木残枝,如同一个静默的谜题,被妥善收在沈玦亲手加固的禁制之中,置于清虚宫深处,与宴秋日常起居的桃林遥遥相隔。
沈玦并未立刻着手研究此物,反而将其暂时搁置,只以神识日夜监控,确保无任何异动泄露。他深知凤族此举必有深意,越是看似无懈可击的馈赠,往往越是暗藏玄机。在未能洞悉其真正目的前,他不会让宴秋轻易接触。
宴秋也懂事地不再提及那截枯枝,仿佛已然忘却了瑶池畔那若有若无的“呼唤”。他将更多心思放在了桃林的打理与自身修炼的巩固上,偶尔与虹霓嬉戏,研究新的点心方子,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只是偶尔夜深人静,偎在沈玦怀中时,他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手指,仿佛指尖还残留着触碰梧桐木匣时,那古老建木传来的、微凉而深邃的悸动。
沈玦将他的细微反应看在眼里,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他一面加派心腹,暗中探查凤族近期的动向与那“凤凰涅槃引灵术”的底细,一面不动声色地加强对宴秋周身防护的布置,甚至开始推演数种应对突发状况的预案。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这一日,司药仙官面色凝重地前来禀报。
“仙尊,”他压低声音,呈上一枚以特殊禁法封存的记忆玉简,“派往南荒凤族领地附近的暗子传回密讯,凤族内部,近日似有异动。”
沈玦接过玉简,神识探入。玉简中的信息零碎而模糊,皆因凤族领地戒备森严,暗子难以深入核心。但几条看似无关的信息串联起来,却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安的轮廓:
凤族禁地“梧桐祖林”深处,近来时有异常的灵力波动传出,伴有隐约的凤鸣,非是欢欣,反似带着某种压抑的痛苦与挣扎。
凤族几位久不理世事的长老频繁现身,行色匆匆,面色沉郁,似在商议要事。
有边缘支脉的凤族私下议论,提及“涅槃池”、“本源枯竭”、“祖木呼应”等只言片语。
最让沈玦在意的是,暗子设法探听到一则流传于凤族底层、未经证实的古老预言残篇,提及“霓光现世,祖木回春,涅槃之火,可照前路”。
霓光……祖木……涅槃……
沈玦眸色骤深,指尖无意识地在玉案上轻叩。霓光,指的显然是虹霓。祖木,莫非是那建木残枝?还是凤族自家的梧桐祖木?涅槃……凤族传承的核心,便是涅槃重生之术。
他们将建木残枝送给宴秋,又提及“凤凰涅槃引灵术”……难道是想借宴秋之手,或者借虹霓之能,亦或是两者结合,来达成某种与凤族“祖木回春”、“涅槃”相关的图谋?
“继续探查,重点留意凤族对建木残枝相关传闻的反应,以及‘涅槃引灵术’的具体细节与限制。”沈玦沉声吩咐,“记住,务必隐蔽,宁可无所得,不可打草惊蛇。”
“是!”司药仙官领命而去。
沈玦独坐静室,目光幽深。凤族乃上古神族后裔,底蕴深厚,行事向来高傲直接,此次却如此迂回曲折,甚至不惜献上重宝,所求之事,恐怕非同小可,且……很可能与他们的存续根基有关。那则预言残篇,或许就是关键。
若真如此,此事便不再是简单的馈赠或算计,而是牵扯到一族气运的漩涡。宴秋身怀神木之心,又得了建木残枝,虹霓更是罕见的霓光龙血脉,恰恰符合了预言中的某些条件,被凤族盯上,似乎并不意外。
只是,他们具体想怎么做?是善意合作,还是恶意利用?那截建木残枝,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沈玦起身,走到存放建木残枝的禁制前。隔着层层光华,那截暗沉的枯枝静卧在梧桐木匣中,依旧散发着古老而内敛的气息。他再次以神识仔细探查,甚至动用了数种探查本源与因果的秘法,依旧一无所获。此物干净得过分,仿佛真的只是一截无害的、充满机缘的太古遗珍。
但沈玦的直觉告诉他,绝非如此简单。凤族的“引灵术”是关键,或许那术法本身,才是激活建木残枝中隐藏“后手”的钥匙?
他沉吟片刻,转身走向桃林深处。有些事,需得让宴秋心中有数。
桃树下,宴秋刚结束一轮吐纳,周身灵气氤氲,额间似有一点翠绿光华一闪而逝。虹霓正绕着母树飞来飞去,练习着新学的龙族腾云术。
见沈玦走来,宴秋眼睛一亮,起身迎上:“故人。”
沈玦牵着他的手,在惯常休憩的软榻上坐下,将司药仙官探查到的信息,以及自己的推测,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告诉了宴秋。
宴秋听得很认真,眉头微微蹙起,纯黑的眸子里映着思索的光芒。他虽心性纯善,但经历长生劫后,心智已非昔日懵懂,很快便理解了其中的关窍与潜在风险。
“所以,凤族给我那截树枝,可能不只是送礼,而是……想让我或者虹霓,帮他们做什么事?甚至可能……对我们不利?”宴秋总结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目前看来,凤族所求,多半与那则预言及其族内可能存在的某种困境相关。”沈玦握紧他的手,给予安定的力量,“他们未必会直接加害于你,但利用之心恐难避免。那建木残枝与所谓的‘引灵术’,是关键所在。在彻底弄清之前,绝不可贸然尝试。”
宴秋用力点头:“我明白。我不会碰那个的。”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可是故人,如果他们真的需要帮助,而且很着急的话……会不会用别的办法?”
沈玦眼神微冷:“所以,我们必须主动弄清他们的意图。被动等待,只会予人可乘之机。”
他心中已有计较。既然暗子难以深入凤族核心,那么,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从侧面敲打,逼其露出更多破绽。
几日后,一则消息悄然在三界上层流传开来:清虚仙尊道侣宴秋仙君,于瑶池宴获赠凤族重宝建木残枝,近日闭关参悟,似有所得,周身木灵之气愈发精纯浩瀚,隐有沟通太古之象。
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透露”宴秋闭关之处,隐隐有建木虚影显现,与桃林母树交相辉映,气象万千。
这消息自然是沈玦授意放出的,半真半假。宴秋确实因神木之心与自身领悟,修为精进,气象不凡,但与建木残枝无关。放出此讯,一是试探凤族反应,二是虚张声势,让对方摸不清宴秋对建木残枝的“炼化”进度。
果然,消息传出不久,凤族那边便有了动静。
先是凤族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以“探讨木属修行之道”为名,向清虚圣地递上了拜帖,言辞恳切。沈玦以“道侣正值闭关紧要关头,不便见客”为由,婉拒了。
紧接着,又有与凤族交好、且在木属之道上颇有造诣的几位散仙、灵植大家,或明或暗地向沈玦或宴秋身边的人打听,宴秋仙君参悟建木残枝,可需什么辅助?有无遇到疑难?言语间,总是不经意地提及凤族的“引灵术”如何精妙,曾助某某木灵化解类似难题云云。
沈玦一概以“暂无需求,自行参悟即可”挡回,态度温和而疏离。
凤族的试探碰了软钉子,似乎有些焦躁起来。南荒方向传来的密报显示,梧桐祖林深处的异动愈发频繁,甚至有几次灵力爆发的波动,连外围的暗子都能隐约察觉。
就在这微妙的对峙气氛中,一件意外之事,打破了僵局。
这一日,虹霓照常在桃林边缘的溪流里扑腾,追逐几条开了灵智的银线鱼。忽然,它颈间一块沈玦赐予的、用于护身与定位的鳞形玉佩,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并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
虹霓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玉佩上猛地射出一道细微却凌厉的金光,击中溪流上方一处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
“嗤啦——”
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那处虚空竟被金光撕开一道狭小的口子,一道暗红色的、带着浓郁火气与一丝惶急的传讯符光,从口子中跌跌撞撞地飞出,随即,那虚空裂缝迅速弥合,不留痕迹。
传讯符光在空中盘旋一圈,似乎锁定了虹霓身上某种气息(或许是龙息,或许是它与宴秋的亲近关系),径直朝着桃林深处宴秋所在的方向飞去!
“咦?”虹霓好奇地追了过去。
宴秋正在桃树下尝试用新领悟的法则催生一株罕见的“七窍玲珑果”,忽然心有所感,抬头便见一道暗红符光疾射而来,后面还跟着一脸好奇的虹霓。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符光。符光入手温热,带着明显的凤凰神力波动,却并无攻击性,反而有种仓促与恳求的意味。
神识探入,一道急促而虚弱、带着绝望哭腔的女子声音,直接传入宴秋识海:
“宴秋仙君……救救我……我是凤族圣女凤翎……他们要用‘涅槃引灵术’抽干我的本源去献祭祖木……只有建木之力或至纯木灵能暂时平衡……求你……救救我……梧桐祖林禁地……血祭将启……”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符光也彻底黯淡、消散,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宴秋握着已然失效的符箓残灰,呆立当场,面色发白。
凤族圣女?血祭?献祭祖木?平衡?
信息量太大,冲击得他一时回不过神来。但那股声音中的绝望与恐惧,却是如此真实。
“秋秋,怎么了?”虹霓飞到他肩头,担心地问。
宴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通过同心契,将方才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传递给了沈玦。
几乎是瞬息之间,沈玦的身影便出现在他身边。仙尊接过那点符灰,仔细感应其上残留的气息与那丝微弱的因果牵连,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是真的。”沈玦沉声道,眸中寒光凛冽,“符箓上有凤族圣女的精血印记,且是以燃烧部分神魂为代价发出的绝望求救,做不得假。发送时被凤族禁地结界阻挡,勉强撕开一丝缝隙送出,恰好被虹霓的护身玉佩截获。”
他之前猜测凤族有所图谋,甚至可能面临困境,却没想到,竟是如此酷烈残忍的“血祭”!
用自家圣女的全部本源,去献祭滋养那可能已经“枯竭”的梧桐祖木?就为了那则虚无缥缈的预言,为了所谓的“祖木回春”?
而宴秋和建木残枝,在他们的计划中,恐怕就是用来“平衡”血祭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反噬,或者进一步激发祖木回春效果的“工具”甚至“祭品”的一部分!所谓的“引灵术”,很可能就是连接祭品、建木残枝与祖木的邪恶桥梁!
好一个凤族!好一个“贺礼”!原来那截看似无害的建木残枝,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将他们拖入这场血腥献祭而准备的“诱饵”与“坐标”!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宴秋的声音有些发抖,既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后怕。如果当初他抵挡不住建木残枝的诱惑,或者沈玦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沈玦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冷冽如刀:“放心,他们没这个机会了。”
原本还想徐徐图之,弄清原委。如今既知对方行此灭绝人性之事,且已将主意打到了宴秋头上,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司药仙官!”沈玦沉声唤道。
一直候在远处的仙官立刻上前:“仙尊!”
“即刻传讯天庭,及与本尊交好的几位仙尊、神君,言明凤族欲行血祭邪术,残害本族圣女,并意图算计本尊道侣。请他们速至南荒梧桐祖林外相聚,共议此事!”
“是!”司药仙官精神一振,知道仙尊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另,”沈玦继续吩咐,语气森然,“点齐清虚圣地所有精锐,布‘周天星斗大阵’于南荒外围,封锁一切进出通道。没有本尊允许,一只凤凰也不准飞出去!”
“遵命!”
命令一下,整个清虚圣地瞬间进入最高战备状态,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宴秋看着沈玦冷峻的侧脸,心中那点不安渐渐被一种坚定的信任所取代。他握紧了沈玦的手,纯黑的眸子里映着决心:“故人,我也去。如果……如果那个圣女真的需要帮助……”
沈玦低头看他,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摇头:“此行或有风险,你与虹霓留在桃林,此处有我布下的最强禁制,最为安全。”
“不。”宴秋却异常坚持,他看向手中那点符灰,“她的求救传到了我手里。而且……如果真如她所说,需要至纯木灵或建木之力平衡什么……我或许能帮上忙,阻止更坏的事情发生。”他身怀神木之心,又初步领悟生死枯荣,对木属本源的掌控已达极高境界。
沈玦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知道他的秋儿已然成长,有了自己的判断与担当。他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但需紧跟在我身边,不可擅自行动。”
“嗯!”宴秋用力点头。
虹霓也急忙表态:“虹霓也去!保护秋秋和父父!”
沈玦看了它一眼,这次没有拒绝。小家伙的护身玉佩能截获求救符,或许冥冥中自有定数。
片刻之后,一道恢弘的玄色遁光自清虚圣地冲天而起,裹挟着凛冽的至尊威压,撕裂长空,径直朝着南荒凤族领地——梧桐祖林的方向,疾驰而去!
遁光之中,沈玦面色冷峻,宴秋神情肃然,虹霓盘在宴秋肩头,鳞片微微炸起,金色竖瞳里满是警惕。
凤族之谋,血祭之局,已然图穷匕见。
而清虚仙尊的雷霆之怒,即将降临南荒。
这一次,他要让整个凤族都明白,有些底线,不容触碰;有些人,不容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