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石门的那一刻,血雨突然停了。不是慢慢变小,是戛然而止,就像有人按下暂停键。
门后是片虚空。
无数记忆光球漂浮在空中,像被蛛网串起的萤火虫。每颗球里都藏着画面——八岁那年蹲在槐树下看蚂蚁的自己,老井头递来枯枝时布满皱纹的手掌,还有李大山背着我在暴雨中踉跄前行的身影。
"欢迎回家。"
女声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温度,像是母亲哄睡时的声音。我浑身发紧,手指抠进掌心。这声音和零不同,和秦无极也不同,却莫名让我想起苏晚晴调试设备时哼的小调。
"你终于来了。"
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不在光球里,也不在虚空中,更像是这片空间本身。银色瞳孔在记忆光球间闪烁,映出我扭曲的倒影。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
"你的起点。"他说,"也是终点。"
地面突然晃动。低头才发现脚下是面镜子,倒映着的不是我的脸,而是实验室的手术台。白炽灯刺眼,我看见自己躺在那里,秦无极握着注射器站在旁边。
"这不是真的。"我咬牙,伸手想捂住眼睛,却发现手正穿过镜面。寒意顺着指尖蔓延,整片镜面开始碎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基因图谱。
"是你选择了这里。"零的声音靠近了,"或者说,是你的记忆选中了这个容器。"
我猛地转身。他就站在我面前,银发垂到腰际,瞳孔像融化的金属。和之前不同,这次他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枚徽章——天机阁的标志。
"你到底是谁?"喉咙发紧,"是零还是……"
"我是你的一部分。"他打断我,"和李大山一样。"
这句话像根针扎进心脏。记忆光球突然躁动,有几颗撞在一起炸开,碎片扎进我手臂。不疼,但能感觉到某种更深层的撕裂感。
"你体内有十二组不同版本的记忆。"零继续说,"每一组都在争夺主导权。你以为自己是林小七,其实只是……"
"闭嘴!"我怒吼。青纹开始躁动,但这次不是金色,是更深沉的暗红。它顺着血管爬上脖颈,灼烧感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零没有退缩。他伸手触碰我的额头,指尖冰冷:"看看这些记忆的真相。"
光球突然聚拢,形成一道漩涡。我被卷入其中,耳边全是呼啸风声。画面闪过:李大山跪在暴雨中,手里攥着我的照片;苏晚晴在深夜敲击键盘,屏幕上跳动着基因序列;还有我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胸口插着无数根管线。
"这是假的。"我喃喃,"都是假的。"
"你确定吗?"零的声音混在风声里,"还记得苏晚晴给你的稳定剂吗?她修改过你的基因代码。"
我愣住。记忆突然闪现那个画面——苏晚晴将注射器递给我时,指尖在玻璃管上轻轻一划。当时我以为那是防伪标记,现在才看清是个小小的十字。
"为什么?"我问。
"因为她知道真相。"零说,"也知道你会需要钥匙。"
青纹突然暴涨。不是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我看到自己的手掌开始透明,皮肤下浮现出金色纹路,和苏晚晴手腕上的如出一辙。
"所以你们都在骗我?"我盯着那些纹路,"李大山、苏晚晴、你……还有老井头?"
"我们只是帮你找到真相。"零说。
"滚蛋!"我挥拳砸向最近的记忆光球。玻璃碎裂声中,我听见老井头沙哑的笑声:"记住,你是井的孩子。"
画面又变了。这次是实验室深处,李大山蹲在操作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他的动作很急,额头上全是汗。屏幕突然亮起,显示着"记忆清除程序启动"。
"原来如此。"零的声音带着叹息,"他试图抹除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却忘了这些都会留在你体内。"
我跌坐在地上。记忆光球围着我旋转,像一群窥探的幽灵。它们不断重播那些画面:李大山在暴雨中守灵,偷偷潜入天机阁基地,还有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的那句话——
"走下去,替我看清真相。"
"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过去!"我对着虚空嘶吼。青纹彻底变成暗红色,烫得像要烧穿皮肤。地面开始震动,镜面完全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黑暗。
零终于变了脸色。他后退一步,白大褂被气浪掀飞。"你要毁掉这里?"
"我要自己写结局。"我站起来,伸手抓住最近的记忆光球。它滚烫,像是烧红的铁球。但我没松手,任由皮肉焦糊的味道弥漫。
更多光球开始爆裂。每炸开一颗,我就想起一点被遗忘的事——李大山教我认字时笨拙的样子,他偷偷把最后一个馒头让给我,还有那年冬天,他脱下外套裹住冻僵的我。
"住手!"零大喊,"你会失控!"
"那就失控吧。"
我抱住最后一颗光球。它比其他都小,却冷得刺骨。画面浮现:苏晚晴站在实验台前,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她回头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嘴角勾起诡异的笑。
"如果他能走到这里……"她的声音从光球里传出,"说明我失败了。但请让他知道,我不是敌人。"
光球炸开的瞬间,我听到她说:"钥匙在你的血液里。"
整个因果通道开始崩塌。记忆碎片像暴雨般落下,割裂我的皮肤。我仰头大笑,笑声混着血沫。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了零惊愕的脸。
坠落中,我又听见那道女声。
"现在,你才是真正的林小七。"
我睁开眼,天光刺破眼皮。头顶是医院惨白的顶灯,消毒水味道直冲鼻腔。手臂传来针头扎入的刺痛感,我低头看见淡青色血管里游走着荧光。
"醒了?"
秦无极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握着电子板,屏幕上跳动着我的脑波图谱。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
"喝点水。"
他递来玻璃杯,指尖在杯壁上留下指纹。这个动作太熟悉了——每次实验后他都会这么做,仿佛这样就能抵消注射时的冷酷。我盯着水面晃动的光斑,突然想起记忆光球里那个画面:暴雨中跪着的李大山,手里攥着我的照片。
"你修改过我的基因代码。"
秦无极的手顿了下。水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金属托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怎么知道的?"
我坐起身,身上的住院服蹭过胸口。那里有道新鲜的疤痕,形状像把钥匙。苏晚晴留下的十字标记在锁骨下方隐隐发烫。
"零告诉我的。"我说,"还有李大山的记忆残片。"
空气突然凝固。窗外传来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秦无极解开白大褂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颈侧淡青的血管,里面也游走着荧光。
"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他扯开衣领,肩胛骨下方有道狰狞的缝合痕迹,"十二年前那场事故,我和你一起被埋在实验室废墟里。"
我愣住。记忆里只有自己躺在手术台的画面,从没想过他也会是幸存者。
"他们说我死了。"他继续说,"但苏博士偷偷改写了所有记录。"手指划过胸口,"就像她对你做的那样。"
手机突然震动。秦无极看了眼屏幕,脸色骤变。他抓起白大褂往外冲:"待在这别动。"
门关上的瞬间,我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血珠溅在床单上,晕开成暗红色花朵。窗外暮色渐沉,远处天机阁的尖顶刺破云层。我摸向胸口的疤痕,皮肤下传来细微震动——
那是青纹第一次有了回应。
走廊传来脚步声。不是秦无极的皮鞋声,而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我迅速钻进浴室,推开气窗。楼下是条小巷,两侧晾晒的衣物在风里飘荡,像无数招魂的幡。
"我知道你在。"
女声从门外传来。和之前在因果通道里一模一样的声音。我屏住呼吸,看见门缝下渗进一抹暗红。那颜色让我想起血雨停歇时的天空。
"你以为撕碎因果书就能重写命运?"声音带着笑意,"天真。"
镜子突然炸裂。无数碎片悬浮在空中,映出十二个我——有的穿着校服,有的披着军装,还有的浑身插满管线躺在培养舱里。最年长的那个站在最后,眼角已有细纹,手里握着枪。
"欢迎回家。"她们齐声说。
我撞开气窗。夜风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楼下传来尖叫声。高跟鞋声逼近浴室门,我纵身跃出窗外。衣物划过脸颊的瞬间,听见她说:
"你逃不掉的,林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