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和长到能自己站稳时，太庙的青铜鼎已认得他的气息。

每日清晨，守庙老巫都会看见那孩童赤着脚，围着最大的司母戊鼎转圈。鼎耳的饕餮纹在他靠近时会微微发烫，像在与他说悄悄话。有次商汤来祭祀，恰好撞见器和踮脚去够鼎沿的铭文，青铜环突然亮起金光，将那些古老的字映在他脸上。

“他能看懂？” 商汤按住腰间的佩剑，那缥缈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至宝识文脉，当护典籍。”

伊尹适时递上一卷竹简：“王，器和近日总爱撕书简，或许是想认字。”

器和果然扑过来抢，小手在 “商” 字上拍得啪啪响。商汤忽然大笑：“好！便让他跟着博士学字。我商国的至宝，总不能是个睁眼瞎。”

博士教到 “国” 字时，器和突然指着窗外的城墙咿呀。青铜环上的纹路泛起红光，映出城外农田里劳作的农人。“环…… 看。” 他拽着博士的袖子，把环贴在竹简上，红光竟顺着笔画流淌，将 “国” 字填成了金色。

博士吓得跪倒在地：“至宝显灵！此乃‘国富民安’之兆啊！”

消息传到朝堂，商汤却只是捻着胡须笑。夜里他悄悄去看器和，见孩童正趴在伊尹膝头，听军师讲夏桀亡国的故事。“夏人有瑶台，却忘了田里的苗。” 伊尹的声音很轻，“器和记住，天下不是王的王冠，是百姓的炊烟。”

器和似懂非懂，把脸埋进青铜环。环身突然映出片麦田，有农人在里面挥镰，汗水滴在土里，竟长出新的禾苗。商汤站在帐外，望着那片虚幻的田垄，忽然明白那声音为何说 “至宝不附一人”—— 这孩童眼里的天下，从不止于君王的宫殿。

那年秋天，亳城闹起蝗灾。商汤亲赴太庙祭天，器和跟着伊尹站在阶下。当王跪在祭台前行礼时，孩童突然挣脱军师的手，奔向供桌。他腕间的青铜环撞上酒樽，酒水泼在地上，竟化作层淡金色的光，顺着地砖的缝隙渗进土里。

“快看！” 有巫祝惊呼，“蝗虫都飞跑了！”

商汤抬头时，正看见器和踮脚去够祭台上的谷穗，赤金色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太阳。那缥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至宝护苍生，方为承天命。”

夜里，伊尹替器和擦去脚上的泥。孩童的脚踝红绳不知何时长了些，末端缠着片新抽的稻叶。“你呀。” 军师失笑，“哪有至宝整天往泥地里钻的？”

器和却举起青铜环，环身映着窗外的月光，纹路里已能看出模糊的龙形。“护……” 他憋了半天，终于吐出这个字，小手拍着环面，像是在炫耀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伊尹突然想起鸣条战场上的暖玉，那时谁能想到，这团金红的光会长成如今的模样。他望着帐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见无数年后，这孩童会站在更辽阔的天地间，用腕间的青铜环，继续丈量着天下的兴衰。

而此刻，太庙的铜钟突然自鸣，声浪里，器和腕间的环纹又亮了些，像在应和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