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尽的药草》

C第一次见到N的药草园时，正是巴尔干半岛的初夏。野蔷薇攀着木栅栏炸开层层叠叠的粉白，空气里飘着薄荷与甘菊混合的清香，N蹲在畦垄间，指尖捏着株刚抽芽的缬草，蓝灰色的眼睛映着阳光，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

“这是治失眠的，”N转头冲他笑，指腹蹭过叶片上的绒毛，“你们那边叫什么？”

C弯腰拨开挡路的蒲公英，鞋跟碾过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缬草。我们用它泡水，也用来……”他顿了顿，想起故乡药铺里捆成束的干草，“和当归一起炖羊肉。”

N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他直起身时，围裙下摆扫过沾着晨露的百里香，水珠溅在C的军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炖肉？”他挑眉，把手里的缬草塞进C的口袋，“今晚来我家，我给你煮药茶。”

那年的药草园总带着潮湿的暖意。C跟着N认识了许多陌生的植物：开着小紫花的鼠尾草能消炎，晒干的椴树花泡在热水里会浮起金色的泡沫，最不起眼的蒲公英根磨成粉，居然能冒充咖啡。N有只搪瓷缸，边缘磕掉了漆，每次煮药茶时，他都要把缸子在火上转着圈烤，直到茶香混着炭火的味道漫出来。

“以前我奶奶总说，”N往缸里撒着蜂蜜，勺柄碰撞缸壁发出叮当声，“药草记得住人的体温。你对它好，它就长得旺，药效也强。”

C捧着温热的搪瓷缸，看N蹲在壁炉前翻烤蒲公英根。火光在他侧脸投下跳动的阴影，耳后那道细小的疤痕——听说是小时候追山羊摔的——被镀上一层金边。窗外的夜风吹过药草园，带来迷迭香的气息，像某种温柔的承诺。

变故来得像山间的暴雨。先是边境的枪声，接着是街道上的装甲车，最后是N药草园外的铁丝网。C最后一次见到N，是在临时搭建的检查站。N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是他收集的药草种子。

“这个给你，”N把一包干燥的甘菊塞到C手里，声音压得很低，“记得用温水泡。”他的手指碰到C的掌心，冰凉粗糙，像被霜冻过的树枝。

铁丝网外的风卷着尘土，吹得人睁不开眼。C看着N的背影消失在关卡尽头，怀里的甘菊散发着微弱的香气，像一声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

后来的日子，药草的味道成了记忆里的碎片。C在废墟里见过被烧焦的药草园，黑色的灰烬里，还能辨认出缬草扭曲的茎秆和鼠尾草焦黑的叶片。有次在难民营，他捡到半片烧熔的搪瓷，边缘还留着淡淡的药渍，像一滴干涸的眼泪。

战争结束后的第三个春天，C回到那片土地。铁丝网早已拆除，药草园的位置长出了茂密的杂草。他蹲下身，指尖插进湿润的泥土里，忽然触到一点坚硬的东西。扒开土层，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装着用蜡纸包好的种子——有甘菊的，有缬草的，还有几粒饱满的蒲公英籽。

那天傍晚，C坐在重建的木栅栏旁，用捡来的陶罐煮了一锅药茶。水汽氤氲中，他仿佛又看见N蹲在畦垄间，蓝灰色的眼睛映着阳光，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茶香漫出来，混着风里新草的气息，温柔得像多年前那个初夏的午后。

陶罐里的药草在沸水中翻滚，渐渐舒展，仿佛沉睡的记忆正在醒来。C端起陶罐，轻轻吹了吹热气，甘菊的清香漫过舌尖，带着微苦的回甘，像一段烧不尽的时光，在味蕾上缓缓绽放。

感谢打卡的宝子这几天有点事，所以慢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