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一年夏，上京的蝉鸣裹着暑气漫过朱墙，太傅府后院的葡萄架下，青石板被晒得发烫。张念夏正趴在竹桌上，指尖捏着银针，对着眼前的素色绢帕发愁，再过一月是太后六十大寿，母亲林知夏让她绣一方海棠纹帕子当贺礼，可她绣了三日，花瓣的弧度总差着点意思，针脚也歪歪扭扭。
吴慕棠念夏！
院门口传来清脆的呼喊，伴着马蹄踏过青石板的轻响。张念夏猛地抬头，就见吴慕棠穿着一身月白骑射装，发间束着根银质发带，手里还提着个竹编药篮，正笑着朝她跑来。篮沿露着几株带着晨露的防风苗，是北境特有的草药，绿油油的叶子还沾着点沙土。
张念夏慕棠！你可算来了！
张念夏丢下绣针，扑过去拉住她的手。吴慕棠刚从北境随父母来上京避暑，两人虽常通书信，却已有半年没见。她摸着慕棠袖口的暗纹，那是北境军帐特有的 “逐风纹”，是吴世勋特意让绣娘给女儿绣的
张念夏你这身骑射装真好看，比去年我见你穿的那件还精神。
吴慕棠笑着晃了晃药篮
吴慕棠这是娘让我带来的，说上京热，防风苗煮水喝能清热。对了，你上次信里说在绣太后的寿帕，绣得怎么样了？
提到绣帕，张念夏垮了脸，拉着她走到竹桌前
张念夏你看，这花瓣总绣不好，我娘说要绣得像侯府那株海棠花一样鲜活，可我怎么绣都像蔫了似的。
吴慕棠俯身细看，帕子上的海棠花刚绣了半朵，墨色的枝干还算工整，粉色花瓣却歪歪扭扭，最边缘还洇着一小块墨痕，是前日念夏不小心打翻砚台弄的。她指尖拂过墨痕，忽然眼睛一亮
吴慕棠我有办法！上次我跟娘在北境药庐，见她用晒干的防风花泡汁，颜色是浅粉的，刚好能盖过墨痕。你再在旁边绣只小蝴蝶，既能遮丑，又好看。
张念夏眼睛瞬间亮了
张念夏真的？那我们现在就弄！我去我娘的绣房拿防风花，你等我！
不多时，张念夏抱着个锦盒跑回来，里面装着晒干的防风花。吴慕棠取了几朵放进瓷碗，用热水冲泡，待汤汁凉透，又找了支干净的毛笔，小心翼翼地蘸着浅粉汤汁，在墨痕处晕染。原本突兀的墨色渐渐淡去，变成了与花瓣相近的粉色，竟像是天然的晕染效果。
张念夏太好啦！
张念夏拍手叫好，拿起银针就要绣蝴蝶。吴慕棠却按住她的手
吴慕棠你别急，先描个轮廓。你忘了，姨娘说，绣活要沉下心，针脚才匀。
她取来一支粉线笔，在帕子上轻轻勾出蝴蝶的形状，翅膀上还特意留了点小纹路，像北境草原上常见的粉蝶。
两人凑在竹桌前，一个穿针，一个引线，葡萄叶的影子落在帕子上，晃晃悠悠的。
正绣得认真，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林知夏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见两人头挨着头凑在一处，笑着打趣
林知夏你们两个，一个怕热躲在这儿，一个刚到就不安生，倒是凑得巧。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两碗冰镇绿豆沙
林知夏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快尝尝。
张念夏接过碗，吸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往下走，暑气消了大半
张念夏娘，慕棠帮我把寿帕的墨痕弄好了，还提醒我我绣蝴蝶呢！
林知夏俯身看了看帕子，浅粉的蝴蝶落在海棠旁，竟比原本的设计还灵动
林知夏慕棠这心思，倒随了你姨娘。你顾姨当年在北境，就常拿草药汁调颜色，绣出来的帕子比普通染料还好看。
提到顾云舒，吴慕棠眼里满是骄傲
吴慕棠娘说，下月要带我们去北境草原，那里的格桑花开得正好，还能骑马。念夏，你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教你骑马，你教我绣格桑花。
张念夏立刻点头
张念夏好啊好啊！我还没见过真正的草原呢！我爹说，他当年在北境，还跟你爹一起猎过狼呢！
两人笑着闹作一团，林知夏坐在一旁，看着她们的模样，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她跟顾云舒也是这样，在北境军帐里围着炭火绣护膝，你笑我针脚歪，我笑你手笨。时光过得真快，当年的少女已成家立业，如今她们的女儿，也像她们当年一样，成了最要好的姐妹。
午后，两人提着药篮去了太医院。张艺兴正在整理《本草新注》的增补页，见她们进来，笑着放下笔
张艺兴慕棠刚到上京，就被念夏拉来当‘帮工’了？
吴慕棠晃了晃药篮
吴慕棠姨夫，这是我娘让我带来的北境新采的黄芪，比上京的更耐旱，药效也更好。我还带了些防风苗，您看看能不能加进《本草新注》里。
张艺兴接过药篮，仔细翻看黄芪的断面，点头赞道
张艺兴这黄芪确实好，纹理紧实，是上等品。慕棠，你跟你娘学了不少药材知识啊，比你念夏姐姐强， 上次我考她当归和川芎的区别，她还认错了。
张念夏脸一红，拉着吴慕棠的手
张念夏我那是一时糊涂！慕棠，你快帮我跟我爹说说，我这次肯定能记住！
吴慕棠笑着点头，从药篮里取出一本线装小册子，递给张艺兴
吴慕棠姨夫，这是我娘整理的北境草药图谱增补版，里面有几种新发现的耐寒草药，您看看能不能用。
张艺兴接过小册子，翻开第一页，就见上面画着防风苗的图样，旁边还标注着药性、用法，字迹娟秀，是顾云舒的手笔。他想起当年在北境，顾云舒也是这样，拿着图谱跟他讨论药材，如今她的女儿，也成了懂药材的小姑娘。
张艺兴好，好啊。
张艺兴拍了拍两人的肩
张艺兴你们两个，一个随你娘懂绣艺，一个随你娘懂医术，都是好样的。等你们再大些，就能帮着你娘们做事了。
傍晚时分，两人一起去了永安侯府。侯府后院的海棠树已长得枝繁叶茂，虽不是花期，却也绿意盎然。吴慕棠拉着张念夏坐在海棠树下，给她讲北境的趣事
吴慕棠上次我跟我爹去草原，见着一群白牦牛，毛茸茸的，像一团团雪。我还骑了我爹的‘逐风’，它可乖了，跑起来又稳又快。
张念夏听得眼睛发亮
张念夏那我去了，你一定要教我骑马！
吴慕棠一定教你！
吴慕棠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张念夏
吴慕棠这是我娘给我的，是用北境的墨玉做的，上面刻着‘棠夏’两个字，代表我和你。我娘说，咱们俩就像她和你娘当年一样，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张念夏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的 “棠夏” 二字刻得细细的，还围着一圈小小的海棠花纹。她从手腕上解下一根红绳，上面串着颗小小的蓝宝石，是当年林知夏给她的，绣针上的宝石拆下来做的，她递给吴慕棠
张念夏这给你，我娘说，蓝宝石能保平安，你在北境骑马，戴着它我放心。
两人交换了信物，相视而笑。夕阳透过海棠叶，洒下细碎的光，落在她们的发间，像镀了层金边。
不远处，顾云舒和吴世勋正站在廊下，看着她们的身影。顾云舒靠在吴世勋肩上，轻声说
顾云舒（苏云）真像我们当年，在北境的时候，我跟知夏也是这样，什么话都跟对方说。
吴世勋握住她的手，眼底满是温柔
吴世勋她们会比我们更幸福，有安稳的家国，有彼此的陪伴，还有我们这些长辈护着。
正说着，林知夏和张艺兴也走了过来。四人站在廊下，看着海棠树下的两个少女，脸上都带着笑意。风拂过海棠叶，沙沙作响，像一首温柔的歌，唱着两代人的情谊，也唱着这太平岁月里，最圆满的温情。
张念夏忽然抬头，朝廊下喊道
张念夏爹娘！姨夫姨娘、我们约定好啦，秋天一起去北境草原！
吴慕棠也跟着喊
吴慕棠还要一起绣格桑花、一起骑马。
四人笑着点头，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与海棠树的影子叠在一起，成了一幅最温暖的画。
景和二十一年的夏天，在上京的蝉鸣与北境的风里，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许下了与她们母亲当年一样的约定，要一起看遍山河，要一起守护这份安稳，更要一起，把这份跨越两代的情谊，好好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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