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12日,凌晨五点的胭脂巷还浸在浓得化不开的雾里。
环卫工老张推着清扫车走在青石板路上,轮轴碾压石子的“咕噜”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这巷子是老城区的死角,两侧的房子大多是民国时期留下的砖木结构,屋顶的黑瓦上覆着一层薄霜,墙缝里钻出来的杂草挂着雾珠,风一吹就簌簌落下来,沾在老张的藏青色工作服上,凉得像冰。
“这鬼天气,再熬半个月就能退休了。”老张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抬头望了眼巷子深处的37号旧楼。那楼是胭脂巷的“地标”,也是出了名的“凶宅”,三层砖木结构,外墙的红砖早就被岁月浸成了暗褐色,二楼和三楼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只有一楼周阿婆的窗户亮着盏昏黄的灯——据说那阿婆在这儿住了五十年,是这楼里最后几个“敢住”的老人之一。
老张的清扫车刚推到37号楼下,就瞥见三楼西侧的窗口垂下来一角米白色的衣角。那衣角在雾里晃了晃,像是被风扯着,又像是……有人在里面拽。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楼的三楼去年冬天租给了一个外来的小姑娘,叫李梅,二十七八岁,在巷口的面馆打工,平时见了面会笑着喊他“张叔”。
“小李?”老张仰着头喊了一声,雾太浓,只能看见那角衣角,没听见回应。他犹豫了一下,放下清扫车,绕到楼后——37号的后门是道铁栅栏,常年没锁,只是锈得厉害,推开时“吱呀”一声,像是老人的咳嗽。
楼道里更暗,霉味混着木头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老张摸着墙往上走,楼梯扶手积了层薄灰,他的手掌按上去,留下一道清晰的印子。走到三楼楼梯口时,就看见李梅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只有雾从窗口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灰蒙蒙的光。
“小李?你醒了没?窗户没关严,衣角都垂下去了。”老张推开门,刚要迈步,脚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李梅倒在卧室的地板上,穿着她昨天还穿过的米白色睡衣,头发散在脸旁,脸色却泛着一种不正常的、像是涂了浓胭脂的潮红。
她的右手攥得紧紧的,老张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的手指,一块掉漆的黄铜胭脂盒露了出来。那盒子巴掌大,边角磨得发亮,上面刻着缠枝莲的花纹,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李梅平时省吃俭用,连十块钱的口红都舍不得买,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喂!110吗?胭脂巷37号,有人出事了!”老张的声音发颤,掏出手机的手止不住地抖,屏幕上的指纹解锁试了三次才成功。他不敢再看李梅的脸,那抹潮红太诡异了,像是从皮肤底下渗出来的血,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染”上去的。
四十分钟后,胭脂巷被警戒线围了起来。警灯的红蓝光线穿透薄雾,在旧楼的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野从警车上下来,黑色的刑侦服上沾了层雾水,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凌晨三点刚结束一个盗窃案的审讯,还没来得及合眼,又接到了命案通知。
“赵队,死者李梅,28岁,安徽人,在巷口‘老面馆’打工,租住在这栋楼的三楼,已经住了半年。发现者是环卫工老张,五点十分报案,我们五点半到的现场,初步勘查过,现场门窗反锁,没有外力闯入痕迹。”下属小王跑过来,手里拿着笔记本,脸色有些发白,“而且……死状有点奇怪。”
赵野点点头,戴上鞋套和手套,跟着小王走进旧楼。楼道里的霉味比外面更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胭脂的甜香。他皱了皱眉,问:“什么味道?”
“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就有,像是从死者房间里飘出来的,但房间里没找到胭脂之类的东西,只有……”小王顿了顿,指了指三楼的卧室,“只有她手里攥着的那个旧胭脂盒。”
卧室里已经拉起了勘查线,几名技术人员正在拍照、提取痕迹。赵野走进去,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地上的死者身上。李梅的眼睛闭着,嘴唇微张,脸色的潮红比老张描述的更明显,甚至连耳垂都泛着同样的红色,像是生前刚喝过酒,又像是……被人涂了一层劣质的胭脂。
“死因初步判断是什么?”赵野蹲下来,目光扫过死者的手腕、脖颈——没有勒痕,没有针孔,皮肤光滑,看不出任何外力损伤。
“暂时没法判断。”法医老陈直起身,摘下口罩,脸色凝重,“体表没有任何外伤,口鼻处没有呕吐物,也没有中毒的典型症状。具体死因得等尸检报告出来,但……”他指了指死者的脸颊,“这种潮红很奇怪,我从警三十年,没见过这种死状。”
赵野的目光移到梳妆台上——那是一个廉价的塑料梳妆台,上面摆着一支快用完的豆沙色口红,口红盖没拧上,膏体上还留着一道新鲜的痕迹,像是刚用过。旁边放着一面小镜子,镜子上蒙着层薄灰,但镜面中央有一块是干净的,像是有人刚照过镜子。
“她死前在化妆?”赵野皱起眉,李梅的睡衣领口很整齐,头发虽然散着,但没有凌乱的痕迹,不像是刚起床准备化妆的样子,反而像是……坐在梳妆台前,突然倒下去的。
“赵队,你看这里。”一名技术人员突然开口,指着卧室墙角的位置。赵野走过去,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墙角的墙壁上长着一片淡红色的霉斑,形状很奇怪,不像普通的霉斑那样不规则,反而像是……一条女人的裙摆,下摆处还带着弧度,像是有人站在那里,裙摆扫过墙面留下的痕迹。
“这霉斑能提取到成分吗?”赵野问。
技术人员摇摇头:“试过了,用紫外线灯照过,也取了样本,但显微镜下什么都没有,像是……凭空长出来的,又像是……不是现实里的东西。”
“不是现实里的东西?”赵野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不相信什么“灵异事件”,但这案子的疑点太多了:反锁的门窗、没有外伤的尸体、奇怪的潮红、梳妆台上未用完的口红、墙角形状诡异的霉斑,还有死者手里那半块不属于她的民国胭脂盒。
就在这时,小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赵队,要不要……联系一下林砚?”
赵野的身体顿了一下。林砚这个名字,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三年前,他的妹妹赵玥在胭脂巷附近失踪,警方查了半年,没有任何线索,最后只能定为“走失”。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叫林砚的女人找到了他,说她是前民俗研究所的成员,能“感知灵滞”,在胭脂巷37号旧楼里感受到了赵玥的“灵滞残留”,让他去旧楼找找线索。
当时他只觉得这女人是疯了,把她当成了借机骗钱的神棍,还差点以“妨碍公务”为由把她带走。可后来,他忍不住去旧楼查了一次,虽然没找到赵玥,却在顶楼的阁楼里发现了一枚赵玥常戴的蓝色发夹——那发夹他找了半年都没找到,怎么会出现在已经空置多年的阁楼里?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林砚,只知道她从民俗研究所离了职,据说在市区租了个小房子,靠“整理旧档案”为生。他不愿意相信“灵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这次的案子……似乎除了“灵异”,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赵野沉默了几秒,掏出手机。
小王赶紧报了一串号码,补充道:“我之前托人问过,她现在好像还帮人处理一些‘奇怪’的事,收费不高,但有个规矩——只接和‘旧物’有关的案子。”
赵野拨通了电话,铃声响了三声,对面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喂?”
“是林砚吗?我是市刑侦支队的赵野。”赵野的声音有些生硬,“我这边有个案子,可能……需要你帮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起身:“地址。”
“胭脂巷37号旧楼,三楼。”
“二十分钟到。”林砚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野握着手机,站在卧室中央,目光再次落在那半块胭脂盒上。技术人员已经把胭脂盒装进了证物袋,黄铜的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缠枝莲的花纹里似乎还藏着些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胭脂的残渣。
二十分钟后,林砚到了。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头发扎成低马尾,脸上没化妆,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她手里拎着一个旧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哪件是证物?”林砚走进卧室,目光直接跳过地上的尸体,落在技术人员手里的证物袋上。她的眼神很专注,像是能透过透明的塑料袋,看到里面的胭脂盒。
“这个。”赵野指了指证物袋,“死者手里攥着的,初步判断是民国时期的物件,不是死者的。”
林砚走过去,伸出手,指尖刚碰到证物袋的表面,身体突然僵住。她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赵野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脸色瞬间变得更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你看到了什么?”赵野上前一步,想扶住她,却被她避开了。
林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带着一丝恍惚,还有难以掩饰的痛苦。她捂着额头,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在抖。
“喂,你没事吧?”小王想上前,被赵野拦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砚才缓过来。她直起身,声音有些沙哑:“她不是自杀。”
“谁?”赵野问。
“苏曼卿。”林砚的目光落在墙角的红霉斑上,像是在透过墙壁看什么,“1948年,她不是吞金自尽,是被人锁在这楼里,活活饿死的。”
赵野愣住了:“苏曼卿?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他查过胭脂巷的历史档案,里面确实记载着1948年有个叫苏曼卿的名伶在37号旧楼里“吞金自尽”,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和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林砚没有回答,而是再次伸出手,这次直接接过了证物袋。她的指尖贴着塑料袋,轻轻摩挲着胭脂盒的表面,眉头越皱越紧。
“民国二十年的黄铜盒,上面的缠枝莲是苏曼卿的嫁妆。”林砚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死前,在梳妆台前哭,镜子里有个男人的手,在她身后……拿着绳子。”
她的话刚说完,突然“啊”了一声,手一松,证物袋掉在地上。她捂住眼睛,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头痛,还有点看不清。”林砚的声音带着痛苦,“我不能再碰它了,再碰……可能会暂时失明。”
赵野蹲下来,捡起证物袋。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胭脂盒的表面,刚才林砚指尖碰过的地方,浮现出了一道淡红色的指纹——那指纹很小,明显是女人的,既不是死者李梅的,也不是现场任何一名女警或技术人员的。
指纹只存在了几秒钟,就像雾气一样消失了。
小王也看到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赵队,那……那是什么?”
赵野没有说话,他看着手里的证物袋,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林砚,心里第一次对“灵异”这种东西,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个案子,或许真的“不干净”。
林砚缓了口气,靠在墙上,目光扫过整个卧室:“这楼里有‘灵滞’,而且很强。苏曼卿的灵体还在这里,她在找什么……或者说,在等什么。”
“等什么?”赵野问。
“等真相。”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的冤屈没洗清,灵体就不会消散。李梅……应该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或者说,挡了她的路。”
赵野皱起眉:“你是说,李梅是被苏曼卿的灵体杀死的?”
“不是杀死,是‘带走’。”林砚纠正道,“灵体没办法直接杀人,除非……死者的执念和灵体的执念产生了共鸣。李梅可能想拿苏曼卿的遗物去卖钱,这种‘贪念’刚好触发了苏曼卿的怨气,才会导致她死亡。”
“这太荒谬了。”一名年轻的技术人员忍不住开口,“我们是警察,讲的是证据,不是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林砚没有反驳,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对赵野说:“明天去查一下这栋楼的历史,尤其是苏曼卿的死因,还有……李梅最近有没有和什么古董贩子接触过。另外,去顶楼的阁楼看看,那里应该有更多线索。”
说完,她拎起帆布包,转身走出卧室。走到楼梯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口,轻声说:“今晚别留人守在这里,她不喜欢有人盯着她的房间。”
林砚走后,卧室里陷入了沉默。小王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墙角的红霉斑,小声说:“赵队,我们……真的要信她的话吗?”
赵野握紧了手里的证物袋,胭脂盒的轮廓透过塑料袋传来一丝凉意。他想起三年前在阁楼里找到的那枚蓝色发夹,想起妹妹失踪前最后一次打电话说“哥,我在胭脂巷这边,看到一栋好老的楼,里面好像有人在唱戏”,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查。”赵野的声音很沉,“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先查苏曼卿的死因,再查李梅的社交关系。另外,今晚……留两个人在楼下守着,别上楼。”
凌晨七点,天终于亮了。薄雾渐渐散去,胭脂巷37号旧楼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赵野站在警戒线外,看着这栋斑驳的旧楼,心里有种预感——这个案子,可能会把他拉进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而那个叫林砚的女人,或许是唯一能帮他找到真相的人。
他掏出手机,翻出妹妹赵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着蓝色的裙子,笑得很灿烂,那是她失踪前一个月拍的。他手指摩挲着屏幕,轻声说:“玥玥,哥这次一定能找到你,不管是活人,还是……其他东西。”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法医老陈打来的。
“赵队,尸检报告出来了,有点奇怪。”老陈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模糊,“死者的内脏没有任何损伤,也没有中毒迹象,死因……是‘呼吸骤停’,但不是因为疾病,像是……突然停止了呼吸,就像有人掐断了她的氧气一样。”
赵野的心脏猛地一沉。
掐断氧气?
他抬头看向旧楼的三楼窗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从窗口吹过,卷起一缕灰尘。但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从那窗口后面,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