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的书房在范府东院,一路穿廊过院,沈星衍默默打量着这座侍郎府邸。
不算奢华,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着官宦人家的规整与底蕴。
下人们见到她们,都恭敬行礼,眼神中却带着一点探究。
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小姐,府中上下都存着几分好奇。
到了书房外,管家范慎迎出来,是个四十余岁、面容严肃的中年人。
他对范若若躬身一礼。
管家“大小姐。”
又转向沈星衍,态度恭敬。
管家“星衍小姐,大人正在见客,请您二位稍候。”
范若若蹙眉,小声嘀咕。
范若若“什么客人这般要紧?星衍姐姐病才刚好,吹不了……”
话音未落,书房门开了。
一个穿着褐色锦袍、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走出来,面容儒雅,眼神却透着精干。
他看见门口二人,目光在沈星衍脸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便径直离去。
范慎低声道。
管家“是监察院一处的主办朱格大人。”
监察院。
那是沈星衍生父沈重山曾经效命的地方,也是庆国最神秘,最令人畏惧的机构。
朱格来找范建,所为何事?
正思量间,书房内传来范建的声音。
范建“是若若和星衍吗?进来吧。”
二人应声而入。
书房宽敞明亮,靠墙一整排书架,上面垒满了典籍卷宗。
范建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穿着常服,正在批阅文书。
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看上去更像个儒雅的学究,而非掌管一国钱粮的户部侍郎。
范若若“女儿给父亲请安。”
沈星衍“星衍给范大人请安。”
范建放下笔,抬眼看来。
他的目光在沈星衍脸上停留片刻,温声道。
范建“气色好些了。坐吧。”
又对范若若道。
范建“你兄长下月到京,院子可收拾妥当了?”
范若若眼睛一亮。
范若若“都收拾好了,就在我院子隔壁的竹意轩。一应摆设器物都是按京中时兴的样式置办的,父亲放心。”
范建点点头,神色却不见轻松。
他看向沈星衍。
范建“星衍,你父亲与我是过命的交情。你既到了范府,便安心住下,不必拘束。缺什么、要什么,只管与你柳姨娘说,或是直接来找我。”
沈星衍“范大人厚爱,星衍感激不尽。”
沈星衍起身,郑重一礼。
范建“坐下说话。”
范建摆摆手,沉吟片刻。
范建“你今年十五了,可曾想过将来?”
沈星衍心头一跳。
沈星衍“星衍父母早逝,蒙大人收留,已是天大的福分。将来……但凭大人做主。”
范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范建轻叹一声。
范建“你父亲去得早,有些事,本不该与你一个女儿家说。但既然今日提起,我便多问一句——你母亲留下的那些医书药典,你可还在看?”
沈星衍指尖微颤。
系统记忆中母亲林氏出身太医世家,嫁与沈重山后便深居简出,只在家中研习医书,偶尔为邻里看诊。
她过世后,在暗道留下一箱医书和手札,都被原身仔细收着。
这两年寄居庄子,原身闲暇时便会翻阅,一是思念母亲,二也是确实对医理有兴趣。
沈星衍“在看。”
沈星衍“母亲的心血,星衍不敢荒废。”
范建“看归看,但莫要轻易为人看诊。”
范建语气严肃了几分。
范建“京都水深,你一个孤女,行医问药容易招惹是非。况且……你母亲的医术,有些特别之处,恐引人猜疑。”
这话说得含蓄,但沈星衍听懂了弦外之音。
母亲林氏,一个太医世家的女儿,为何会嫁给监察院的密探?
她的医术中,又藏着什么“特别之处”,让范建如此讳莫如深?
沈星衍“星衍明白。”
她恭顺应下。
沈星衍“只在房中自看,绝不行医问药。”
范建神色稍缓,又交代了几句安心养病的话,便让她们退下了。
出了书房,范若若挽着沈星衍的手臂。
范若若“父亲很少这样严肃说话的。他定是关心姐姐,怕姐姐惹上麻烦。”
沈星衍“我知道。”
沈星衍拍拍她的手,心中却思绪翻涌。
范建的提醒,朱格的突然到访,母亲神秘的医术。
监察院……
这个看似平静的范府,似乎都藏着不少秘密。
而即将到来的范闲,那个从澹州归来的少年,又会给这一切带来怎样的变数?
范若若“星衍姐姐,你在想什么?”
范若若见她出神,轻声问。
沈星衍回过神,微微一笑。
沈星衍“我在想,你那位大哥回来时,咱们该备些什么礼物才好。”
暮色渐沉时,沈星衍回到自己居住的“听雪轩”。
司棋已点起灯烛,室内一片暖黄。
她屏退丫鬟,独自坐在窗边,从床底拖出一个樟木小箱。
打开铜锁,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本手抄书册,纸页已泛黄。
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是清秀端正的楷书:《青囊毒纪》。
沈星衍轻轻翻开。
书页间除了密密麻麻的药方、脉案,还夹着几片干枯的叶片,散发着淡淡,若有若无的苦香。
在某一页的边角,有一行极小的批注:
“北地有草,名‘忘忧’,叶如兰,花似星。取其汁,可镇痛安神;炼其精,可乱人心智。慎之,慎之。”
笔迹秀逸,正是母亲的手书。
手札中有些地方的页面已经丢失,沈星衍想了想,可能是年久破损。
窗外月色清冷,洒在书页上。
沈星衍望着那行小字,忽然想起范建那句“你母亲的医术,有些特别之处”。
这个世界的故事,她隐约记得一些。
权谋,争斗,秘密,还有那些在史书与传奇间行走的人们。
而她,沈星衍,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一个寄人篱下的表亲。
该如何在这潭深水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指尖拂过书页,她忽然想起白日里范若若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说“他是我哥哥”时坚定的语气。
或许,答案就藏在最简单的地方。
真心换真心,如此而已。
夜渐深了。
沈星衍将书册仔细收好,吹熄灯烛。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枕边投下一片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