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纸上便透进几分浅淡的晨光，带着清晨特有的清润凉意。褚璇玑是被窗外雀儿的啾鸣声叫醒的，一睁眼便觉神清气爽，昨夜的疲惫与纷乱心思仿佛都被这一夜好眠涤荡干净了。
她利索地起身洗漱，换了身干净的月白道袍，推门时正撞见晨光漫过石阶，将庭院里的草木都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脚步轻快地往旭阳峰去，越往上走，山风里便多了几分草木清气，混着淡淡的檀香，是昊辰师兄常待的静室独有的气息。
“师兄早安。”刚到静室门口，褚璇玑便扬声喊道，脸上带着睡足后的明朗笑意。
昊辰正临窗打坐，闻声睁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唇角噙了抹浅淡的笑意：“看来是休息好了，瞧着精神焕发的。”他起身，转身往一旁的茶案走去，“刚沏了新茶，过来坐。”
褚璇玑应了声，几步走到茶案边坐下，看着昊辰执壶将琥珀色的茶汤注入杯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沉静。一杯热茶递到面前，她接过来捧在手里，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刚想开口，便听昊辰问道：“昨日回来得急，可有什么事？”
“确实有事想请教师兄。”褚璇玑捧着茶杯，指尖微蜷，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多了些认真，“寒暄的话就不多说了，我今天来，是想问问师兄，之前从秘境里取回的那块万荒八劫镜的碎片，您还好好收着吗？”
昊辰执壶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还是平静应道：“自然收着，那等要紧物件，岂会疏忽。”
“那就好。”褚璇玑松了口气，从怀中摸出那个青铜小镜，轻轻放在茶案上，“师兄您看，这是昨日玲珑和司凤下山历练时找到的。他们说这镜子能帮我恢复六识，便将碎片拼了起来，昨天刚交到我手上。我一摸它，六识真的恢复了，连带着身上的力量好像也强了些。”
昊辰的目光落在青铜镜上，瞳孔微缩，伸手将镜子拿起，指尖拂过镜缘那道极细的裂痕，又翻到背面看了看符文，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诧异：“这……竟是完整的万荒八劫镜？”
“是啊，”褚璇玑点头，“可我记得秘境里的碎片分明在您手里。您看——”她示意昊辰拿出那块碎片，“您的碎片和这面镜子能合上吗？”
昊辰依言取出那枚巴掌大的碎片，往青铜镜边缘凑去，可无论怎么调整角度，碎片与镜面都严丝合缝，却偏偏无法相融，仿佛本就不属于同一面镜子。他眉头紧锁：“不对，我这碎片确实是万荒八劫镜的一部分，可这面镜子……也是真品。”
褚璇玑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将心中盘桓许久的疑惑一股脑倒了出来：“师兄你看，这镜子是真的，你手里的碎片也是真的，这就说明当初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能把西王母的宝物拆分成两面，还安排得这么巧，让玲珑和司凤刚好找到，又刚好能恢复我的六识……这背后的人，能耐也太大了。”
“这就奇怪了，”褚璇玑托着下巴，满脸困惑，“万荒八劫镜是西王母的宝物，何等珍贵，怎么会有两面？就算真有两面，谁会有本事把它们都打碎，还特意让玲珑和司凤在历练时找到碎片，刚好恢复我的六识？这也太巧了。”
她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解：“还有那九生九世反常的历劫，定坤剑的反常封印，处处透着古怪。能把这些事串起来的，得有多大的本事和权力啊？”
昊辰执杯的手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光。这些疑问，他早已在心里盘桓过无数次，能同时做到这一切的，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只是这话，他不能在璇玑面前说出口，免得扰了她刚安定下来的心。
他放下茶杯，抬眸看向璇玑，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能想到这些，说明六识恢复后，心思也更细了。别担心，师兄心里已有了些头绪。”
见璇玑要追问，他轻轻抬手止住她，继续道：“我已经让司命去查些消息了，他最是细心，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你且放宽心，一旦有了眉目，师兄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看着璇玑依旧紧锁的眉头，语气更柔了些：“不管背后之人打的什么主意，眼下的你，绝不会再掉进那些圈套里。你看现在多好，你六识恢复了，身边有玲珑，有司凤，有一众同门，过着自己想过的日子，心平气和，自由自在。”
“ 这才是你该有的生活，”昊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期许，“好好活过这一生，守住这份安稳，就是你眼下最重要的事。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
他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让人心安的笑：“天塌下来，有师兄顶着呢。”
褚璇玑看着昊辰沉稳的眉眼，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像是被轻轻按住了，她点了点头，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嗯，我信师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笃定：“司命那边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现在，先把心放宽了。”
褚璇玑看着他沉稳的眼神，心里的焦躁莫名平息了些，点了点头：“嗯，那师兄您一定要小心。”
昊辰笑了笑，端起自己的茶杯：“放心吧。”l
与师兄告别后走出房门，晨光正好漫过旭阳峰的山脊，将漫山草木都染得鲜亮。褚璇玑站在石阶上望了望，远处云海翻涌，近处松涛阵阵，山风里裹着草木的清香，沁得人心里敞亮。
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多么美好的风景啊……”
指尖下意识触到袖中青铜镜的棱角，方才那点因疑虑而起的沉郁，早被这山间晨光涤荡干净。转头再看那静室的木门，她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
其实心里明镜似的，方才那些话，句句都藏着引线。能把九生九世的纠葛、定坤剑的封印、还有这两面万荒八劫镜都串起来的，除了那位高居九天的天帝，还能有谁？以昊辰师兄的心思，经她这么一点，定然早已把线索捋顺了。
这么些日子的铺垫，从镜中闪过的十世画面，到此刻真镜对峙的蹊跷，总算没白费。
“师兄啊……”她轻声呢喃，眼底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坚定，“希望这次，你能真正跳出那些圈套，握住自己的人生才好。”
风穿过松林，簌簌作响，像是在应和。她转身往下走，脚步轻快，晨光落满肩头，仿佛镀了层金边。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到来本就带着变数。这场编排了千年的戏码，这些被锁死的命运轨迹，不该再沿着旧剧本走下去了。
“我会帮你的。”她对着山间清风轻声说，语气里藏着不容错辨的决心，“咱们一起，走出个不一样的结局。”
话音落时，身影已转过山路拐角，渐渐融进晨光里，只留一串脚步声，轻悠悠消散在旭阳峰的晨雾中。
褚璇玑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山路尽头，静室内的茶香还未散尽，一道轻快的身影便凭空出现在昊辰身侧，正是司命。他手里还揣着本翻得卷了边的命簿，脸上挂着惯有的乐呵呵笑意，一拱手便嚷嚷起来：“帝君，属下回来啦！”
昊辰抬眸看他，指尖依旧捻着那枚镜碎片：“查到什么了？”
“嘿，您还真别说，这次可是有不少发现！”司命凑到茶案边，把命簿往桌上一放，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却依旧带着股跳脱劲儿，“先说那禹司凤，属下把命簿翻了个底朝天，连他九生九世的轮回轨迹都扒了一遍，可奇就奇在——他的前世根源，像是被人用大神通彻底抹去了！”
他咂咂嘴，带着点不可思议：“属下主掌三界命簿，别说凡人轮回，就是仙魔转世也少有能瞒过我的。能把一个人的前世痕迹抹得这么干净，此人能耐绝对非同凡响，手笔大得吓人。”
昊辰指尖微沉，司命又道：“还有您让查的那个封印战神剑的山洞，属下悄悄去探了探。好家伙，那洞里埋着老些怨魂，还设了个吸引怨灵的法阵，隐蔽得很，若不是属下对这些玩意儿敏感，压根发现不了。”
“那阵法呢？”
“查了！”司命拍了下命簿，“是上古传下来的阵法，三界之内懂这门道的没几个。看样子，是故意用怨魂的戾气滋养那剑，这心思可太险了。”
他顿了顿，又想起一事：“对了，轮回道那边没什么异动。就是天帝要办蟠桃宴，派了个仙娥去轮回道那边，说是想请后土娘娘赴宴，除此之外，没别的仙人去过。”
昊辰听完，指尖在镜碎片上缓缓摩挲，眸色深沉。司命见他不语，又挠了挠头：“帝君，您说这事儿……是不是都跟天帝那边有关？”
昊辰抬眸，淡淡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司命嘿嘿一笑，也不追问，又恢复了那副乐天派模样：“得，那属下就先回去盯着命簿了，有新动静再跟您说！”说罢，身影一晃便没了踪迹。
静室内重新恢复安静，昊辰望着窗外旭阳峰的晨光，眸中寒意渐生。抹去司凤前世、设阵养剑、再到这两面万荒八劫镜……桩桩件件，都指向那个高居九天的位置。
他握紧手中的镜碎片，指节泛白。看来，这场戏，远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司命走后，静室内的晨光仿佛都染上了几分冷意。昊辰缓缓坐回蒲团上，手中的镜碎片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阵翻涌的寒意。
他微微垂眸，指尖无意识地颤抖。曾几何时，他是天界最耀眼的帝君，一身修为、处世之道，乃至对三界的认知，全是天帝手把手所授。那人于他，是威严的师长，更是如父般的存在。他曾以为，自己所行的每一步，都是沿着天帝指引的正道前行，护苍生、守天界，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可如今，司命带来的消息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固守千年的信念。抹去禹司凤前世、干扰战神历劫，用怨魂养剑、操纵万荒八劫镜……所有线索拧成一股绳，直直指向那个他最不愿相信的人。
“怎么会……”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其实早有预感，从定坤剑被封在怨魂之地，从九世历劫中刻意加重的戾气，那些反常的细节像蛛丝马迹，早就在他心里盘桓。只是他一直不愿深究，总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或许另有隐情——直到所有证据都堆在面前，容不得他再自欺欺人。
他抬手按上眉心，只觉得一阵疲惫。天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冲着自己来的吗？借战神之手除掉他，再禹司凤的情困住战神，如此一来，天帝既能多一个被掌控的助力，又能不动声色收拢权力…… 多么出人意料的方式方法，好深的心思。
“可是何必呢……”他苦笑一声，眼底满是荒谬，“这三界权柄，你若想要，我给你便是。”
思绪猛地飘回千年前，兵临城下，魔气滔天。那时魔煞星的力量足以颠覆天界，可天帝明明有扭转战局的实力，却只留下一句“顺其自然”，带着天帝之子转身离去，任凭天界子民浴血奋战，任凭三界苍生陷入大乱。
那些死去的魂魄，那些破碎的家园，在天帝眼里，竟真的一文不值吗？
昊辰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想起天帝曾教导他：“身为神仙，护佑苍生乃是天职。”
如今想来，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握剑护苍生，曾以为自己走在正道上。可到头来，他不过是天帝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连信仰都成了笑话。
窗外的晨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封的心底。颓废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一切，原来从根源起，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荒谬感像毒藤般缠上心头，越勒越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胸腔里像是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灼得他经脉发痛，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愤怒、失望、背叛感，在此刻轰然爆发。
“岂有此理！”
他猛地起身，周身灵力骤然翻涌，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眼前的茶案仿佛成了所有情绪的宣泄口，他抬手一掌劈下——
“砰！”
坚实的木桌应声断裂，茶具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断裂的桌角带着凌厉的木屑，像他此刻寸寸碎裂的心防。
掌风落下的余震还在静室里回荡，断裂的木桌歪倒在地，碎片与瓷渣散落脚边。昊辰只觉浑身力气骤然抽离，双腿一软，竟直直瘫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浸透四肢百骸，比寒冬腊月的风雪还要刺骨。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还残留着怒意翻涌的灼痛，可更多的是空洞的凉——是对千年来信仰崩塌的失望，是对亦师亦父之人真面目暴露的彻骨寒意，连带着四肢都有些发僵。
原来心死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
他缓缓低下头，额前的发丝垂落，遮住了眼底的红。那些曾经的敬重、孺慕、追随，此刻都成了扎进心口的刺，每动一下，都疼得喘不过气。天界的荣光，苍生的福祉，到头来竟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权力游戏，而他，是那个最卖力的棋子，何其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旭阳峰的天际线上。晨光依旧明亮，可照在身上，却暖不透那片冰封的心房。
情绪还在翻涌，像未平的浪，可他知道，不能再这样沉溺下去。天不会塌，可他若垮了，有些事，便再无人能去拆穿，去阻止。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忽然想起褚璇玑。这一世的她，跳出了轮回的困局，挣脱了那些纠缠千年的执念，活得那样明朗、鲜活，有自己的心思，有想要守护的人，全然不是天帝剧本里该有的模样。
或许，这便是变数，或许，这便是机缘。
昊辰缓缓站起身，指尖拂过散落的木片，眼底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沉定取代。他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决心。
“希望……一切还能往好的地方走。”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旭阳峰的晨光祈愿。
至少，不能让她再重蹈覆辙。
至少，要让这一世的不同，真正开出不一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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