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营地的焦土还在冒烟，混杂着江风里的水汽，凝成一股呛人的味道。王贲一脚踹翻了半焦的粮车，环首刀在他手里转得飞旋，甲片上的烟痕被他粗重的呼吸吹得晃动：“这群鼠辈！敢烧老子的粮草！待我冲进城去，把昭阳那老东西的戟给撅了！”
砚焚站在坡上，素色劲装沾了些火星灼出的破洞，脸上蒙着层灰，眼神却比楚江水还清亮。他望着楚江城的方向，那里的火把依旧零星，像藏在暗处的眼。“烧了也好。”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正好断了咱们的念想。”
“念想？”王贲猛地回头，铜盔下的脸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你疯了？就这么撤了？那咱们这些天的罪白受了？”
“不撤，等什么？”砚焚抬手，指向远处的粮堆残骸，焦黑的麻袋片被风吹得四散，“剩下的粮草撑不过三日，晋国援军至少还得五日才能到。昭阳敢烧粮，必是算准了这点。”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江面上的雾，“他们就等着咱们耗不下去，主动攻城——那时候，城头上的箭簇，早等不及饮血了。”
李信背着玄铁大剑走过来，剑穗上的铜铃沾了灰，闷声不响。“砚将军说得是。”他望着楚江城紧闭的城门，“昭阳守城不出，就是想拖垮咱们。”
王贲攥着刀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却终究没再反驳。他知道砚焚说得对，只是胸腔里的火气烧得他喉咙发紧，一脚踢在地上的石子上，石子溅起，落进江里，没了声息。
“撤。”砚焚转身，素色的披风在风中展开，像只欲飞的鸟，“让梅竹带斥候队殿后，其他人马，半个时辰内拔营，往陈都方向退。”
士兵们虽有不甘，却还是迅速行动起来。拆帐篷的声响、马蹄的刨地声、兵器的碰撞声混在一起，很快，江畔的营地就只剩下一地狼藉。王贲最后看了眼楚江城，狠狠啐了一口，调转马头跟上大部队，环首刀在鞍前晃悠，甲片的反光越来越远。
楚江城头，昭阳拄着破山戟，看着联军的旌旗渐渐消失在暮色里，鬓角的白发被江风吹得贴在脸上。他身后的昭平按捺不住兴奋，亮银甲在火把下闪着光：“父亲！他们撤了！咱们追吗？”
昭阳眯起眼，眼底的皱纹里藏着警惕。他摸了摸破山戟上的缺口，那是年轻时在乱军中留下的印记，此刻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心头一紧：“他们撤得太顺了，像……故意让咱们看见。”
“管他是不是故意！”昭平的剑在手里转了个圈，银甲碰撞的声响格外清脆，“粮草被烧，军心必乱！这时候追上去，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城楼下的楚军士兵也开始躁动，有人举着刀喊“追”，声浪顺着江风飘得很远。昭阳望着联军撤退的方向，那里的烟尘越来越淡，像被雾吞了似的。他沉默片刻，忽然将破山戟一顿，戟尖扎进城砖半寸深：“开城门！点三千骑兵，跟我追！”
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楚江防线耗了太久，楚国的粮草也快见底了，若能借此重创联军，至少能换来半年的安稳。
吊桥“哐当”一声落下，砸在江滩的石子上。昭阳翻身上马，破山戟斜指地面，旧甲上的铜锈在火把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昭平的白马紧跟其后，亮银甲与父亲的旧甲擦肩而过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三千骑兵如一道黑色的洪流，冲出城门，朝着联军撤退的方向疾驰而去。
江风更冷了，吹得人甲片发麻。昭平冲在最前，只觉得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联军溃散的背影。忽然，两侧的密林里传来“咻咻”的箭声！不是零星的冷箭，而是成排的箭雨，带着哨音，直扑骑兵阵！
“有埋伏！”昭阳猛地勒住马，破山戟横在身前，磕飞了几支箭。箭簇撞在戟刃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密林里突然冲出无数人影，为首的是梅松，八棱锤舞得像团风，一锤就砸翻了最前的骑兵。梅石的壁垒队推着盾阵从两侧包抄，盾与盾相接，形成两道铁墙，将楚军骑兵困在中间。梅弦的弓箭手占据了两侧的高坡，箭羽如蝗，专射马腿。
“是砚焚的计！”昭阳的声音里带着惊怒，破山戟横扫，逼退扑上来的莒军士兵，旧甲的肩甲被刀砍中，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回头看向昭平，只见儿子的亮银甲上已插了两支箭，正挥剑艰难抵挡，白马的后腿被射中，正焦躁地刨着蹄子。
“撤！往回冲！”昭阳大吼着，调转马头，破山戟如铁扫帚般扫开一条路，试图掩护儿子突围。可两侧的盾阵越收越紧，箭雨越来越密，骑兵们挤在狭窄的官道上，根本施展不开，惨叫声此起彼伏。
昭平的剑被一支箭射偏，脱手落在地上。他刚要去捡，就被梅竹的斥候队按倒在地，亮银甲被粗糙的麻绳捆住，勒得他生疼。他抬头时，正看见父亲被十几名莒军围住，破山戟依旧挥舞得迅猛，却明显慢了下来，旧甲的袖口渗出血迹，在火把下红得刺眼。
“父亲！”昭平的嘶吼被淹没在厮杀声里。
联军撤退的队伍里，砚焚忽然勒住马。他回头望去，远处的官道尽头升起滚滚浓烟——那是梅竹约定的信号，得手了。素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飘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眼底的沉静里，藏着如释重负的光。
“传令。”他对身边的传令兵道，“全军掉头，回援梅松。”
王贲愣了一下，环首刀差点从手里滑下去：“回？回哪去？不是撤了吗？”
“不撤了。”砚焚的目光落在浓烟升起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咱们的‘诱饵’，钓上大鱼了。”
王贲虽一头雾水，却还是策马跟上。他看着砚焚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素色的披风下，藏着比楚江水还深的心思。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撤退的仓促，而是冲锋的沉稳，踏在江滩的石子上，发出如鼓点般的声响。
夜色里，浓烟越来越高，映红了半边天。楚江的水依旧流淌，只是这一次，它映出的不再是对峙的寂静，而是兵刃相接的火花，和一场计谋终成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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