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内，众人围坐在灵液池边的空地休憩。食神用洞天内有限的灵材熬了一锅清润的羹汤，袅袅热气带着安抚心神的香气。
宸渊——或者说，已换回那身简洁浅灰常服、敛去神印的赵渊，与青儿并肩坐在一块稍大的白玉石上。青儿的神情明显放松许多，偶尔侧头与夫君低语时，眼角眉梢是这几日来首次重现的、毫无阴霾的依赖与娇憨。
然而，围坐的其他人，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
红儿舀着汤匙，目光几次悄然掠过赵渊，欲言又止。绿儿低头慢慢喝着汤，不像往常那样与身旁的鱼日说笑。连最活泼的鱼日，也难得安静，只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人到底是熟悉的“赵兄”，还是那日惊鸿一瞥、威仪天成的神君。紫儿挨着董永，小两口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麒麟子前辈倒是淡然，但偶尔落在赵渊身上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更深的探究。
沉默弥漫，只有汤匙轻碰碗壁的细微声响。
青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不自在，她轻轻碰了碰赵渊的手。赵渊了然，抬起眼，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主动打破了沉寂：
“汤羹甚好，有劳食神兄了。” 他的声音清澈平稳，是众人熟悉的那个赵渊的语调，却又似乎比以往更沉静通透了几分。
这一开口，像是解除了某种无形的禁制。
红儿终于忍不住，放下汤匙，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长姐特有的关切与一丝罕见的踌躇：“那个……渊……呃……” 她顿住了，秀眉微蹙，似乎在艰难地抉择称呼。
叫“渊弟”？似乎有些怠慢这位已然觉醒的古老神君。
叫“宸渊神君”？又太过疏离，抹杀了这么多年并肩的情分。
她的纠结写在脸上，也让其他人更觉尴尬。
赵渊与青儿对视一眼，青儿抿唇一笑，轻轻点头。赵渊便转向红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切的笑意，缓声道：
“大姐不必为难。方才我与青儿正说起此事。” 他握住青儿的手，语气坦然，“我这一世，靖王赵渊的身份，阳寿未尽，因果未了。在此间，在诸位亲人面前，我依旧是我，是青儿的夫君，是诸位的……连襟与友人。”
他目光诚挚地看向每一个人：“从前如何，今后便如何。‘宸渊’之名，或说那份力量与记忆，是危机关头需动用的底牌，却非日常相处的身份。诸位若因我而生分拘礼，反让我与青儿心中难安。”
这番话如同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弥漫在众人心头的敬畏薄冰。
鱼日第一个“活”了过来，脸上露出大大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嗨！早说嘛！赵兄！还是这么叫顺口！” 他蹭到赵渊旁边，恢复了惯常的促狭，“你是不知道，前几天你那架势，啧啧，我都不敢大声跟你说话，生怕一个不对，你手一挥就把我‘净化’咯！”
众人都被他夸张的表情逗乐了，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
绿儿也笑了，嗔怪地看了鱼日一眼，对赵渊道：“渊弟，别听他胡说。不过……你能如此想，我们便放心了。只是那日神威浩荡，着实令人难忘。”
红儿松了口气，笑容舒展：“如此甚好。那姐姐便依旧托大，唤你一声‘渊弟’了。” 她看向青儿，眼中满是欣慰，“看到你们二人依旧这般，姐姐比什么都高兴。”
董永和紫儿也连连点头，紫儿小声对青儿道：“五姐，真好。”
鱼日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笑了起来，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点“鬼主意”的味道：
“要我说啊，赵兄现在这情况，简直是——进可攻，退可守！妙啊！太妙了！”
“哦？怎么个妙法？” 食神也被勾起了兴趣，含笑问道。
鱼日站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你们想啊！咱们现在干的这些事儿——帮公主们对抗天规、盗取天庭至宝、还跟魔头死磕……哪一桩拎出来，都够蹲几百年天牢的吧？”
他故意顿了顿，看到众人点头，才得意地竖起手指：“但是！咱们有赵兄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咱们真被逮住了，押到凌霄宝殿上——” 他模仿着天兵天将的严肃口吻，“‘尔等凡人，伙同公主，触犯天条，该当何罪！’”
然后他猛地跳到赵渊身边，一拍赵渊肩膀（轻轻地），挺起胸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比的“理直气壮”：
“到时候，赵兄你就——唰！神印一亮！衣袍一变！威压一放！然后冷冷地扫视全场，用那种……嗯，就是那天在洞口的那种眼神！”
他学着想象中宸渊神君睥睨众生的模样，板起脸，压低声音：
“‘本君宸渊，历劫人间，体察世情。尔等所言触犯天条者……乃是本君历劫之身‘赵渊’所为。如今劫满归位，前尘因果，自有本君裁断。尔等……还有疑问？’”
演完，他笑着两手一摊：“你们看！天条是‘赵渊’犯的，关我‘宸渊神君’什么事？他们总不能把一位上古神君抓去蹲天牢吧？这就叫金蝉脱壳，啊不，神君脱壳！进，咱们可以跟魔头死磕；退，咱们有神君兜底！是不是绝了？”
他这番活灵活现、极其“鱼日式”的歪理邪说，把所有人都听愣了。
随即——
“噗嗤——” 绿儿第一个忍不住笑出声。
红儿掩口而笑，摇头无奈。
食神先是愕然，随即抚掌大笑，连连点头：“妙！鱼日啊鱼日，你这脑子……还真让你琢磨出点门道！我看行！渊弟，” 他笑着看向赵渊，眼中带着戏谑与亲近，“若真有那一日，你可记得要‘裁断’得宽松些，也好早些将我们‘捞’出来。毕竟在天庭，您到时候就是说得上话的‘自己人’了。”
董永和紫儿也笑得前仰后合，紫儿拉着青儿的手：“五姐夫，五姐，你们看鱼日表哥他……”
就连一向严肃的麒麟子，都捋着胡须，眼中闪过莞尔之色。
赵渊自己也被这匪夷所思却又莫名贴合现状的“退路”给逗得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容是属于赵渊的、毫无神君架子的开怀。他侧头看向青儿，青儿早已笑得靠在他肩上。
“鱼日……”赵渊好不容易止住笑，语气里满是无奈的叹服，“你这‘进可攻退可守’之策，倒真是……别出心裁，另辟蹊径。”
“那是！” 鱼日得意洋洋，仿佛献上了什么绝世良策，“咱们现在可是有‘终极后盾’的人了！心里踏实多了！”
欢快的笑声在洞天内回荡，先前那因神威而起的隔阂与敬畏，在这番插科打诨、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玩笑中，彻底消弭于无形。
大家看着那个穿着旧袍、与青儿十指相扣、被鱼日调侃也只是含笑的赵渊，终于确信——无论他灵魂深处沉睡着多么古老强大的存在，此刻坐在他们中间的，依旧是那个可以信任、可以依靠、可以玩笑的“赵兄/渊弟/五姐夫”。
神君是他的铠甲与利剑，而赵渊，才是他愿意展示给家人的、温暖的内里。
灵液池水波光粼粼，映照着众人重归轻松的笑脸。在这绝对安全的秘阵之中，亲情与友情的力量，似乎比任何神威，都更能抚慰人心，凝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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