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朔捏着钱包站在原地，看着沈砚的背影在街角转弯消失，才猛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钱包边缘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浸得微潮。

　　他低头翻开，指尖划过夹层里那张照片——去年夏天篮球赛夺冠后拍的，周祈野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肩上，一群人笑得肆无忌惮，阳光灼眼。

　　“操。”他低声骂了句，不知道是在骂沈砚的多管闲事，还是在骂自己刚才那副窘迫样全被看了去。

　　回到家时天已擦黑。陆迟朔把滑板往玄关一扔，钥匙丢在鞋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回来了？”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今天怎么这么晚？”

　　“有点事。”他含糊应着，换了鞋就往自己房间钻。

　　锁上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陆迟朔把自己摔进床铺，望着天花板发呆。钱包放在胸口，沉甸甸的。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砚的情景。其实周祈野没说错，他们确实从小就认识，只是陆迟朔不愿承认。

　　五岁的生日宴，沈砚被他妈妈牵着进来，白衬衫小领结，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大人们让他们一起玩，陆迟朔热情地分享自己的玩具火车，却只得到对方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点头。

　　“假正经。”这是陆迟朔对沈砚的第一印象，至今未变。

　　床头手机嗡嗡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周祈野的消息弹出来：“儿子！爹给你报仇了！三班那群孙子被我们虐得哭爹喊娘！”

　　后面跟了一连串狂笑的表情包。

　　陆迟朔勾了勾嘴角，回复：“废话，没我能赢？”

　　周祈野秒回：“哟，不装死了？下午干嘛去了？真去找沈大学神切磋了？”

　　陆迟朔手指顿住，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的钱包丢了被沈砚捡到，专程送还？这话说出来能被周祈野笑一年。

　　他正琢磨着怎么搪塞过去，周祈野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喂？”陆迟朔没好气地接起。

　　“快！如实招来！下午是不是和你的‘死对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周祈野的声音背景嘈杂，显然还在外面晃荡。

　　“秘密你个鬼。”陆迟朔翻了个身，“就路上碰见了，吵了两句。”

　　“啧，没劲。”周祈野似乎信了，“明天物理小测，准备没？”

　　“需要准备？”陆迟朔嗤笑，“反正都是蒙，有区别？”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儿子，论摆烂还得是你。”

　　陆迟朔没说话。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带。

　　陆迟朔盯着那道微光，手机还贴在耳边，周祈野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

　　“喂，死了？”周祈野在那头嚷。

　　陆迟朔把手机拿远了点，“没。”

　　“那你吭一声啊，我以为你蒙题蒙到灵魂出窍了。”周祈野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试探，“真一点不看？”

　　周祈野在电话那头“啧”了一声，背景音里传来哗啦啦的翻纸声。“我刚翻了翻书，跟看天书一样。你说牛顿当年被苹果砸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给我们留条活路？”

　　“可能苹果太重，砸傻了。”陆迟朔懒洋洋地接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实话，你蒙题有什么秘诀没？”

　　“有啊。”陆迟朔闭上眼。

　　“啥？”

　　“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参差不齐就选C，实在不行选B。”

　　周祈野骂了句脏话。“这他妈不是英语选择题口诀吗！”

　　“道理都是通的。”陆迟朔听到自己声音里的倦意，像蒙了一层灰。

　　窗外的灯光似乎更亮了些，那道缝隙里的城市不肯安眠，但他这里却死气沉沉，一切都让他觉得没劲透顶。

　　周祈野又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抱怨和不着边际的废话，陆迟朔没太听清。他嗯了几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的边缘。

　　“去吧，”陆迟朔说，“别让佛踹你一脚。”

　　电话切断，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模糊的车流声像潮水一样涌进来。他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没动，手臂搭在额头上。

　　黑暗里，感官变得清晰。他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地跳，有点沉。

　　第二天物理课上，陆迟破天荒地没睡觉。

　　他撑着下巴，目光落在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上。

　　陆迟朔跟着看向黑板，那些公式和符号像天书一样在他眼前打转。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笔在指间转了几圈，最终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老宋的目光扫过来，带着警告。陆迟朔撇撇嘴，懒洋洋地坐直了些。

　　下课铃响，沈砚被老宋叫去办公室帮忙批改作业。经过陆迟朔座位时，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装模作样。”陆迟朔小声嘀咕，却不由自主瞥向对方桌上摊开的笔记——字迹工整，条理清晰，连图表都用尺子画得一丝不苟。

　　物理小测是在下午的第三节课。

　　卷子传下来的时候，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哀鸣。周祈野回头对陆迟朔做了个“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表情，换来后者一个懒洋洋的白眼。

　　陆迟朔转着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排。沈砚已经拿起笔，微低着头，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皙而专注。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又稳定，和其他人抓耳挠腮的焦躁形成鲜明对比。

　　“看什么看，还能看出花来？”周祈野压低声音吐槽，“妈的，这题是人做的？”

　　陆迟朔收回视线，扫了一眼卷子。力的分解，电磁感应，光路图…果然是天书。

　　他扯了扯嘴角，那种熟悉的、百无聊赖的空洞感又漫了上来。

　　他想起昨晚和周祈野胡扯的蒙题口诀，手指无意识地在选项B和C之间点了点。

　　然后他看到了最后一道大题。是一道复杂的电路分析题，配图眼花缭乱。题干长到让人失去阅读的欲望。

　　但就在题目的最后，用极细的笔迹标注了一行小字：“提示：考虑电源内阻及温度对电阻的影响。”

　　这字迹…有点眼熟。工整，清晰，带着一种冷静的精确。

　　陆迟朔猛地抬头，再次看向前排那个背影。

　　沈砚的笔依旧在动，速度不疾不徐，仿佛周遭的焦虑和时间流逝都与他无关。

　　鬼使神差地，陆迟朔没有像往常一样胡乱写上几个公式或者直接画个嘲讽的涂鸦。

　　他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几秒，破天荒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划拉起来。

　　交卷铃响的时候，周祈野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完了，这次铁定要挂。晚上回去得把我爸的皮带藏起来。”

　　陆迟朔没搭话，眼睛看着课代表从前面开始收卷子。

　　卷子收到他这里，他随手把自己的卷子往上一叠。课代表抽走时，他瞥见自己草稿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计算步骤，和最后那道大题下面，只写了个大概思路的解答过程。

　　有点陌生。

　　他什么时候在乎过过程了？

　　周祈野凑过来：“你最后那道题蒙的啥？我全选了C，妈的，选择题我也大部分选的C，听天由命了。”

　　陆迟朔把草稿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后门垃圾桶。

　　“忘了。”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又颓又欠，“谁记得住那个。”

　　“唉，算了算了，放学去网吧吗？”周祈野胳膊搭上他肩膀，“新开那家，机子配置听说牛逼得很。”

　　陆迟朔斜瞥一眼肩上的手，没甩开。“你请客？”

　　“我请就我请！走不走？”

　　“成啊。”陆迟朔扯了下嘴角，“反正回家也没劲。”

　　周祈野一听他答应，立马眉开眼笑，搭着他肩膀的手用力晃了晃：“够意思！说好了啊，放学后门口等，别又自己溜了。”

　　陆迟朔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放学铃像是解除了某种封印，人群瞬间涌动起来。周祈野被人流裹挟着，还不忘回头冲他喊：“朔哥！快点！抢好机子！”

　　陆迟朔不紧不慢地落在最后，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晃出教室。

　　夕阳把走廊烧成橘红色，他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等周祈野那家伙咋咋呼呼地跑回来拿忘掉的校服外套。

　　脚步声去而复返，周祈野喘着气抓起落在讲台上的外套：“我就知道你得在这儿等，走吧！”

　　新开的网吧离学校不远，藏在一条热闹的小吃街后面。门面不大，招牌却闪得晃眼，“极速网咖”四个大字滚动着炫目的蓝光。

　　一推门，冷气混着淡淡的烟味和泡面味扑面而来，键盘鼠标的噼啪声和玩家激动的叫骂声瞬间将人包围。

　　“卧槽，这环境可以啊！”周祈野眼睛发亮，直奔前台开了两台连座的机子。

　　机器确实很新，屏幕宽大，键盘手感清脆。陆迟朔坐下，开机，动作一气呵成。他刚登陆游戏界面，周祈野就已经急吼吼地发来了组队邀请。

　　“快接受！今天必须上分！”

　　陆迟朔戴上耳机，世界瞬间被游戏背景音和队友的通讯声填满。

　　几局激烈的对战下来，有输有赢。周祈野瘫在椅子上猛灌了一口冰可乐：“爽！这机子真带劲！诶，你看那边那个，是不是一班的？”

　　陆迟朔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角落的卡座里，一个熟悉的后脑勺正对着他们，也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他没说话，收回视线，随手又开了一局。

　　“不管他，”周祈野摩拳擦掌，“再来再来！我就不信今天冲不上去！”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彻底黑透，网吧里的喧嚣却愈发鼎沸，屏幕的光映在陆迟朔脸上，明明灭灭。他搭在键盘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骨节微微泛白。

　　周祈野还沉浸在刚才的胜利中，咋咋呼呼地催促：“朔哥，发什么呆呢？匹配了匹配了！”

　　陆迟朔没动。他的视线再次投向那个角落，这一次，那个后脑勺稍稍侧过一些，露出半张带着猥琐笑意的脸，正唾沫横飞地对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虽然听不清，但那副眉飞色舞、下流龌龊的神态，陆迟朔到死都忘不了。

　　就是他，一班的那个孙昊。上个学期，就是这张嘴，在男生厕所里，用极其不堪的词汇编排班里一个安静文弱的女生，绘声绘色地描述根本不存在的情节，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浑身发冷。

　　那女生只是因为收作业时多跟他说了两句话，就被他臆想、编造，谣言像脏水一样泼出去，几乎把她逼到转学。

　　陆迟朔当时就在隔间里，拳头攥得死紧，却因为对方人多，最终只是猛地推开门，用冰冷的眼神剐了孙昊一眼。

　　孙昊当时被吓了一跳，随即讪讪闭嘴，但那件事，像根刺一样扎在陆迟朔心里。

　　“陆哥？”周祈野察觉到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也沉了下来，“操，是孙昊那**？”他也听说过那件事，当时就气得差点去一班堵人。

　　陆迟朔猛地推开键盘，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他站起身，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下去，网吧里嘈杂的热浪似乎都无法靠近他分毫。

　　“你干嘛去？”周祈野赶紧跟着站起来。

　　陆迟朔没回答，径直朝着角落那个卡座走去。他的脚步不算快，但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力道，屏幕的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照不进丝毫温度。

　　孙昊还毫无所觉，正说得兴起，比划着手势，引得旁边几个同伴发出心照不宣的哄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冰冷的力度，重重地拍在了孙昊的显示器上。

　　“砰”的一声闷响。

　　笑声戛然而止。

　　孙昊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我操谁啊……？”当他对上陆迟朔那双黑沉沉的、几乎不见底的眼睛时，脏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瞬间变了几变，闪过一丝心虚。

　　“你……陆迟朔？有事？”孙昊强作镇定，试图推开他的手。

　　陆迟朔的手纹丝不动，反而俯下身，逼近孙昊，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冰冷得像裹着寒冰，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孙昊脸上：“嘴要是不会用，可以捐了。”

　　“再让我听见你满嘴喷粪，造女生的谣，”陆迟朔的目光扫过孙昊僵住的脸，最后落在他微微发抖的嘴唇上，“我不介意帮你把它彻底闭上。”

　　卡座里的其他几个人大气不敢出，周围几台机器的人也都偷偷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孙昊的脸由红转白，额角渗出细汗，他想反驳，但在陆迟朔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威慑面前，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口，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我又没……”

　　陆迟朔直起身，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像看什么脏东西，没再说任何一个字，转身就走。

　　周祈野跟在他身后，冲着面如土色的孙昊比了个鄙视的手势。

　　回到座位，喧嚣依旧，但那一小片角落却异常安静。

　　陆迟朔重新坐下，脸上的戾气未散，直接移动鼠标，干脆利落地点下了“开始游戏”的按钮。

　　周祈野灌了一大口可乐，重重放下瓶子：“妈的，便宜那孙子了！就该揍他一顿！”

　　陆迟朔盯着屏幕里倒计时的加载界面，光影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流转。

　　“脏手。”他淡淡地说。

　　陆迟朔的指尖在鼠标上敲了敲，清脆的声响在压抑的角落里格外清晰。游戏加载界面的蓝光映在他眼底，冰冷得像淬了火的刀锋。

　　周祈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悻悻地靠回沙发，抓起可乐又灌了一口。

　　游戏开始了。

　　激烈的枪声和背景音乐瞬间将陆迟朔包裹，他操控的角色在屏幕上迅猛突进，精准点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未尽的狠戾，透过冰冷的屏幕宣泄而出。

　　周祈野也赶紧戴上耳机投入战斗，嘴里不时冒出几句粗口，像是在虚拟世界里追着那个叫孙昊的影子揍。

　　几局游戏打得激烈，甚至有些血腥。直到屏幕上再次跳出“胜利”的字样，陆迟朔才向后靠进椅背，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脸上的戾气稍稍消散，但眼底的冷意依旧盘桓不去。

　　周祈野摘了耳机，凑过来一点，压低声音：“陆哥，刚才那孙子说的……关于沈学姐的……”

　　陆迟朔侧头看他，眼神沉静，却让周祈野automatically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假的。”陆迟朔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质疑。“以后谁再传，下场不会比孙昊好。”

　　周祈野立刻点头：“明白！我肯定不敢嘴贱。”他顿了顿，忍不住又嘀咕，“不过陆哥，你刚才真是……太吓人了，我差点以为你真要当场废了他。”

　　陆迟朔没回答，视线重新落回屏幕，随手点开了下一局匹配。

　　他只是在想，有些人的嘴，确实不配长在脸上。

　　嘈杂的网吧里，安静得令人屏息。直到陆迟朔重新戴上耳机，淡淡的命令传来：“进游戏了。”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