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的水泛着暗红色波纹,在我脚下缓缓流淌。河面漂浮着细碎的白骨,像撒了一地残雪。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水面,那些骨头便"咯吱"作响,化作齑粉消散在水中。
三生石就在前方,可那上面刻着的名字大多残缺。我的手指抚过一处凹痕,"卿瑶"二字赫然在目,却在下一秒被暗红的水汽吞没。阴风卷起我的衣角,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笑。
"卿瑶,我来了..."我攥紧腰间的招魂铃,铜铃在掌心烙出一道红印,"这次绝不让你消失。"
木屋歪斜地立在河畔,房檐悬挂的人骨风铃发出细碎声响。我推门而入时,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墙角堆着层层叠叠的骸骨,每根都泛着诡异的青光。窗纸映出佝偻的身影,那老妇人正用枯枝戳刺着地上一具骷髅。
"来寻你的小娘子?"她突然开口,声音尖利刺耳,"可惜啊,她的骨头比这忘川还要冷。"
我屏住呼吸:"请婆婆指点,沈某愿付出任何代价。"
枯枝"啪"地折断。老妇人转过身来,脸上爬满蛛网般的皱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代价?"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戳向我胸口,"你有多少记忆,能买多少真相?"
屋内幽光渐盛,隐约可见生死簿的残页在半空浮动。我望着那些忽明忽暗的文字,喉头一阵发紧。
"就是这段..."我闭上眼,想起那个细雨绵绵的清晨。卿瑶撑着油纸伞从巷口走来,素裙被风吹得微微飘起。那时她鬓角别着一支白玉簪,簪头缀着一粒珍珠,在雨中闪着温柔的光。
琉璃瓶贴上额头的瞬间,我看见那段记忆化作流光注入瓶中。瓶子突然剧烈震动,卿瑶的幻影在其中一闪而过,却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她嘴角噙着冷笑,指尖染着暗红。
"等等!"我想收回手,却发现整段记忆正在被抽离。等我再睁眼时,那幅画面已经消失不见,连带着那天的雨丝、花香和心跳声都湮灭在虚空里。
老妇人突然压低声音:"她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她。"
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三生石上的名字、忘川里的碎骨、还有刚才瓶中那陌生的卿瑶...所有碎片在脑海中碰撞,却拼不出完整的真相。
"忘川之下..."她将一张泛黄的符纸塞进我手里,"夜无尘藏魂之处。"话音未落,符纸上浮现出血红的文字,又在转瞬间消散不见。
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河水开始翻涌。老妇人缩回阴影里,只剩那双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小心那家伙,他比你更想留住她。"
我攥着符纸走出木屋,夜色已经降临。彼岸花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像是无数跳动的鬼火。远处的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锁链拖曳的声响。
"夜无尘..."我呢喃着这个名字,望向漆黑的忘川深处。河水倒映出我的脸,却比来时苍老了许多。
我攥着那张泛黄的符纸,指尖微微发颤。夜色笼罩下的忘川河面泛起诡异的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缓缓浮起。
锁链声越来越近。
我迅速躲到木屋角落,屏住呼吸。黑暗中,一个身影拖着沉重的步伐从屋前走过。那是个穿着破烂铠甲的男子,腰间挂着半截断剑,每走一步,铠甲缝隙里就渗出暗红的液体。
他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木屋方向,脸上布满狰狞的疤痕。我下意识摸紧腰间的招魂铃,却见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转身消失在彼岸花海深处。
老妇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那是第一个找到她的人。”
我猛地回头,屋内空无一人,只有那堆泛着青光的骸骨仍在原处。地上多了一行字——用骨头拼成的:“去河边看看吧。”
我走出木屋,河边的碎骨不知何时已全部消失。水面映出我的脸,比来时更加苍白。远处传来金属撞击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敲打什么。
我顺着河岸往前走,脚下的土地变得潮湿泥泞。前方出现一座残破的石桥,桥头立着半截碑文,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走近一看,竟写着“卿瑶”二字,后面却被人硬生生凿去了一块。
石桥下传来窸窣声,我蹲下身,看见水底沉着几具尸体。他们身上都绑着铁链,面容早已腐烂,唯独胸口各插着一支白玉簪。
其中一具尸体的手指动了一下。
我倒退几步,那尸体竟慢慢从水中爬起。它浑身滴着黑水,脸上的皮肉一块块剥落,露出森白的骨骼。最可怕的是它的胸口——那支白玉簪上,缠着一段熟悉的素色丝带。
尸体发出沙哑的笑声:“沈公子,好久不见。”
我死死攥住招魂铃,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尸体继续往上爬,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河水突然剧烈翻腾,更多的尸体从水底冒出,全都朝我这边靠拢。
“你们是谁?!”我大声质问,声音却被此起彼伏的水声吞没。
最前面的尸体伸出手,指向石桥另一端:“问问你自己。”
我猛地转身,桥的另一头站着一个身影。月光下,那人披着素色长裙,鬓角别着一支白玉簪,簪头缀着一粒珍珠,在夜色中闪着微弱的光。
是卿瑶。
可我记得……我刚才已经失去了那段初遇的记忆。桥面传来黏腻水声,尸体继续往上爬。我后退时脚下踩到滑腻之物,低头一看竟是半截腐烂的手指。指尖还残留着暗红的指甲油,像是生前精心涂抹的。
"沈公子..."那具尸体发出沙哑笑声,胸口玉簪缠着的素色丝带随风飘动。我瞳孔紧缩,这丝带分明是...那天卿瑶系在我腰间的定情信物。
河水突然剧烈翻腾,更多绑铁链的尸体从水底冒出。他们面容腐烂,却都穿着生前华服,像是某个朝代的宫装打扮。最前方的女尸嘴唇翕动:"可还记得我们在冷宫相遇?"
我踉跄后退,脑中轰鸣作响。冷宫?我明明记得初见是在雨巷,那时卿瑶撑着油纸伞...等等,记忆中那把伞的颜色怎么变成了血红?
又一具男尸开口:"你答应过要救我们出去..."他腐烂的眼眶里渗出黑水,"结果呢?只带走了她!"身后浮尸齐声嘶吼:"背信弃义!背信弃义!"
我死死攥住招魂铃,铜铃烙痕渗出血珠。这些声音像无数钢针刺入耳膜,我突然想起白骨婆婆抽走的记忆片段——瓶中幻影冷笑的画面,指尖染着的暗红。
河面泛起诡异波纹,更多尸体从水中浮现。他们身上的铁链相互碰撞,竟组成奇异的音律。我感觉天旋地转,仿佛看到千百年前的场景:冷宫深处,一群宫娥围着披白衣的女子起舞...
"问问你自己!"最前方的女尸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脚踝,腐肉触感让我几欲呕吐。其他浮尸齐声重复,声浪震得石桥簌簌颤抖。
我猛地转身,桥的另一头站着那个身影。月光下,那人披着素色长裙,鬓角别着一支白玉簪,簪头缀着一粒珍珠,在夜色中闪着微弱的光。确实是卿瑶。
但不对劲。我刚才已经失去了那段初遇的记忆。更可怕的是,"卿瑶"嘴角正缓缓勾起一抹冷笑,那分明是瓶中幻影的表情。她鬓角白玉簪突然闪过幽蓝光芒。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沈渊。"她开口叫我名字,声音却像浸在冰水里的琉璃,清冷刺骨,"你终于来了。"
我向前迈了一步,脚下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那些浮尸开始后退,如同退潮的海水,露出石桥中央一块残破的碑文。借着彼岸花的微光,我看见上面刻着几个字:"冷宫三十六侍..."
"什么意思?"我盯着碑文喃喃自语。
"你真的不记得了?"卿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那年大齐宫变,你奉命清剿冷宫。三十六名宫人,就剩我一个..."
我脑子嗡的一声。不可能,我明明是个镇国司命官,怎么会去清剿冷宫?
"看看这个。"她抬起手,白玉簪尖端射出一道寒。我下意识躲闪,那道光却穿透我的太阳穴。眼前景象瞬间扭曲,我看到了...
金碧辉煌的宫殿,血腥弥漫。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站在冷宫门前,手中握着圣旨。在他脚下,横七竖八躺着二十余具宫装女子的尸体。唯独角落里蜷缩着一名白衣女子,瑟瑟发抖。
"沈渊!"那个官服男子正是我自己,"你奉陛下之命,清除叛党。这些人私通敌国,该死!"
"可她是无辜的..."画面中的我望向白衣女子,眼中闪过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