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流水不腐

日月帝国王宫的气氛，在爱丽丝“回归正常”后的数周里，始终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这种紧张并非源于敌意，而是源于一种深植于众人骨髓的恐惧——对爱丽丝那难以估量的力量，以及她那似乎刚刚被安抚、却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的“青春期叛逆”的恐惧。

科特王子谨记着莉莉薇那番关于“青春期心理”的告诫，对爱丽丝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百依百顺的地步。爱丽丝随口说一句“今天的点心好像没有昨天甜”，御厨便会收到王子殿下委婉却不容置疑的“建议”；爱丽丝在魔法实验后抱怨了一句“材料送来得有点慢”，整个宫廷后勤系统便会如临大敌，效率提升数倍。甚至连爱丽丝上课时，学生们那努力理解却依旧茫然的眼神，都让科特感到不安，生怕这会刺激到表妹那“敏感的心灵”。

只是，这种被所有人如履薄冰般对待的感觉，与她记忆中那种纯粹、自然的亲密无间终究不同，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她依然是那个被宠溺的千金，只是这宠溺中，掺杂了太多敬畏与忌惮，少了往日的轻松与真挚。

国王克里特更是将爱丽丝视为宫廷里最不稳定、也最危险的“易爆品”。他既欣慰于外甥女的“恢复正常”，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忧那毁灭性的力量会再次因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而被点燃。帝国，乃至整个世界，都承受不起第二次这样的“青春期风暴”了。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封来自邻国特拉斯王国的邀请函，宛如一股清泉，流入了这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水中。

特拉斯王国，一个与日月帝国接壤，但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长期奉行的锁国政策，与外界交流并不频繁的国度。其国王赛特朋，出于对日月帝国魔法成就，尤其是对那位传说中的天才少女爱丽丝·埃克特名声的仰慕（尽管这名声如今在帝国内部已变得复杂无比），发来了这封邀请函。函件措辞恭敬，邀请“享誉世界的爱丽丝·冯·埃克特教授”前往特拉斯王国的贵族育成机关——“银冕学院”进行学术交流，分享其在魔法理论领域的卓越见解。

国王克里特几乎是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好！太好了！”他拿着邀请函，脸上是许久未见的、真正如释重负的笑容，“让爱丽丝出去走走，换换环境，对那孩子的心情一定有好处！特拉斯王国风光秀丽，与我国风情迥异，定能让她心胸开阔。”他内心的潜台词则是：让她远离帝国权力中心一段时间，让大家都喘口气，绝对是利大于弊。

赛飞斯公爵在得知消息后，虽然对女儿远行有些不舍，但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亲眼目睹了爱丽丝内心的挣扎与变化，也感受到了宫廷中那份无形的压力。“让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结交新朋友，或许能让她更快地真正走出之前的阴影。”他对妻子爱尔丽洁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望，“总比一直待在这里，被大家用那种眼神看着要好。”

于是，在皇室和家族的一致赞成下，出访事宜迅速敲定。爱丽丝本人对此也颇感兴趣。她对特拉斯王国的魔法体系知之甚少，对其“贵族育成机关”充满了好奇。更重要的是，一种想要暂时离开当前环境，呼吸一下不同空气的本能冲动，在她心中萌生。

“莉莉薇，我们去特拉斯王国看看吧。”爱丽丝抱着她最喜欢的兔子玩偶，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盛放的玫瑰，语气轻快地说道，“听说那里的魔法和我们不太一样呢。”

“是，大小姐。”莉莉薇恭敬地应道，一如既往地沉稳。无论目的地是哪里，她的职责从未改变——守护大小姐，执行大小姐的意志。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大小姐内心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对当前环境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厌烦，因此对这次出行也抱有积极态度。或许，在一个无人知晓大小姐过往“壮举”的地方，她能真正放松下来。

就这样，爱丽丝与莉莉薇，轻装简从，通过爱丽丝那已臻化境的空间传送魔法，瞬间跨越了国境，来到了特拉斯王国的首都——银辉城。

特拉斯王国果然名不虚传，建筑风格与日月帝国大相径庭，多以白色石材和浅蓝色屋顶为主，线条更加简洁锐利，随处可见高耸的尖塔和镶嵌着巨大琉璃窗的殿堂，弥漫着一种严谨而精致的氛围。街上行人的衣着也更为保守，色彩偏素雅，但细节处可见匠心。

然而，或许是出于文书翻译的疏漏，或许是特拉斯王国对“交流”一词的理解有所不同，函件的具体措辞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它热情邀请爱丽丝“莅临指导”，并“融入学院氛围，亲身体验特拉斯的教育精髓”，却并未明确说明是邀请她作为访问教授还是以其他身份参与。莉莉薇以为是要爱丽丝去当学生。

她们按照程序，前往银冕学院办理报考手续。学院方负责接待的官员态度礼貌却带着几分程式化的疏离，似乎并未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看起来年仅十四五岁、容貌精致如同人偶的少女，就是那位名震寰宇的“埃克特公爵千金”兼“宫廷首席魔导师”。这也难怪，特拉斯王国消息相对闭塞，关于爱丽丝的传闻虽有其名，却少有其详尽的形象描述，更何况近期发生在日月帝国内部那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变故，更是被严格封锁了消息。

接待官员递过来一份入学指南和规则手册，公式化地说道：“爱丽丝小姐，这是学院的规章制度，请仔细阅读。关于您的入学身份，需要根据章程确定。”

莉莉薇接过手册，迅速而仔细地浏览起来。她的阅读和理解能力在爱丽丝的“教导”下早已非同凡响。很快，她找到了关键条款。

“大小姐，”莉莉薇低声汇报，声音清晰而平稳，“银冕学院的学生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特拉斯王国的王室成员及拥有爵位的贵族子弟’。第二类是‘除第一类外，经学院审核准许入学的其他学生’。根据规则，您作为外国来访者，并非特拉斯贵族，需要以第二类学生的身份办理入学手续，并参加统一的入学分班考试。”

爱丽丝眨了眨她那如同最纯净紫水晶般的眼眸，点了点头。“哦，那就按规矩来吧。”她对所谓的身份并不在意，无论是教授还是学生，在她看来都不过是体验新环境的一种形式。她更感兴趣的是即将看到的“考题”。

然而，她们和那位接待官员都忽略了一个在特拉斯王国近乎常识，却未明确写入手册的潜规则——由于该国长期锁国，极少有外国贵族前来求学，因此久而久之，在学院乃至整个社会认知中，“一类学生”就等同于“贵族”，“二类学生”则被默认为“本国平民中的优异者”。这种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即将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入学考试在几天后举行。考场庄严肃穆，参加考试的多是特拉斯本土的平民精英，他们脸上带着紧张与期盼。爱丽丝和莉莉薇的出现，因其过于出色的容貌和与众不同的气质（尤其是莉莉薇那明显是女仆装束却站在考生队列中的情况），引起了一些窃窃私语，但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笔试部分涵盖了魔法理论、元素应用、大陆通史、贵族礼仪等多个科目。对爱丽丝而言，这些题目简单得如同询问一加一等于几。她甚至不需要思考，笔下流淌出的答案精准、完美，远超标准答案的范畴。理论题中涉及到的一些特拉斯本土魔法理论，她虽未系统学习，但凭借其世界最强的知识储备和近乎神级的推理能力，瞬间便能理解其核心原理，并给出让出题者都望尘莫及的深化阐述。实践考试则更显“荒谬”，无论是元素操控的精度、强度，还是复杂魔法的构建速度，她都表现得如同呼吸般自然轻松，仿佛不是在考试，而是在进行一场优雅的个人表演。监考教授们看得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成绩毫无悬念。爱丽丝·埃克特这个名字，高挂在所有科目榜首，并且是令人绝望的全科满分。这份成绩单在银冕学院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毕竟，即使是特拉斯最顶尖的贵族子弟，也极少有人能在入学考试中取得如此骇人听闻的成绩。

然而，这份震惊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怀疑，以及基于错误认知的偏见。

分班结果公布，爱丽丝毫无意外地被分入了最高等的A班。A班，向来是特拉斯王国未来精英的摇篮，几乎清一色是地位显赫的贵族子弟。当爱丽丝以“第二类学生”的身份，凭借碾压式的成绩进入A班时，一种微妙的敌意开始在班级，甚至部分教师中弥漫开来。

在这些高傲的特拉斯贵族少年少女眼中，“二类学生”就等于“平民”。一个平民，怎么可能在涵盖了大量贵族专属知识（如高级礼仪、秘传魔法）的考试中取得满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唯一的解释，就是作弊！一定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A班的负责教授，里纳特·冯·奥斯顿，一位出身中等贵族家庭，以严谨（或者说古板）和极度维护贵族尊严著称的中年魔法师，也持有同样的看法。他看着爱丽丝的成绩单，眉头紧锁，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越看越觉得可疑。一个平民少女，怎么可能懂得只有古老贵族家族才会秘传的古代魔法符文？怎么可能对王室礼仪的细微差别了如指掌？这绝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于是，在爱丽丝正式进入A班上课的第一天，里纳特教授在课间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气氛严肃。里纳特教授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交叉置于桌面，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站在眼前的少女。爱丽丝今天穿着一身莉莉薇为她准备的、符合特拉斯学院风格的定制制服，浅蓝色的裙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紫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依旧是那副不谙世事的纯真表情。

“爱丽丝·埃克特，是吧？”里纳特教授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关于你的入学考试成绩，学院方面存在一些……疑问。”

爱丽丝歪了歪头，显得有些困惑：“疑问？教授，是指题目有什么错误吗？”

里纳特教授被这“天真”的反问噎了一下，语气更沉：“不，题目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你的答案，以及你的身份。”他拿起那份成绩单，在空中抖了抖，“全科满分？你知道这在银冕学院的历史上从未有过吗？尤其你还是一个‘二类学生’。”

他特意加重了“二类学生”这几个字，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爱丽丝似乎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反而点了点头，语气理所当然：“嗯，我知道题目很简单，但没想到这么简单。拿到满分是很正常的事情呀。”

“正常？！”里纳特教授几乎要拍案而起，他强压住怒火，“小姑娘，狂妄也要有个限度！银冕学院的入学考试，汇聚了我国最顶尖的智慧，其难度即便是贵族子弟也需全力以赴！你一个平民，怎么可能……”

“教授，”爱丽丝打断了他，声音依旧甜美，但语气中多了一丝属于“埃克特公爵千金”和“宫廷首席魔导师”的淡然与自信，“我想，您可能误解了一些事情。”

她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那双碧蓝色眼眸直视着里纳特教授，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偏见。

“首先，”爱丽丝开始了她的“阐述”，这对她而言，比解答那些“简单”的题目还要轻松自如，仿佛又回到了八岁时那场让她大获全胜的外交谈判场，“学院规则手册明确写明，第二类学生的定义是‘除第一类学生外，经审核准许入学的其他学生’。这其中，并未限定国籍，也并未明确排除外国贵族。我，爱丽丝·冯·埃克特，日月帝国埃克特公爵之女，皇帝陛下的外甥女，以外国贵族身份，依据规则以第二类学生报考，有何不可？”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里纳特教授心中的偏见之湖，激起涟漪。

“其次，”爱丽丝继续说道，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学者探讨问题时的兴致，“关于考试内容。您认为题目很难，但在我看来，它们确实只是基础中的基础。魔法理论的推导，不过是运用了魔力波的稳定干涉进行简单叠加；历史题目中关于‘古代帝国盟约’的细节，在《大陆编年史·皇家修订版》第七卷第四章有明确记载；至于礼仪部分，那些所谓的‘秘传’知识，不过是三百年前流行于东部贵族圈，后来因过于繁琐而被简化淘汰的旧仪轨罢了，在《贵族礼仪变迁考》（爱丽丝·冯·埃克特著 创世历160年版）中有详细论述。”

她如数家珍般列举出一个个里纳特教授闻所未闻，或者仅止于耳闻的高深理论典籍名称，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所以，教授，”爱丽丝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仿佛在解释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并非我狂妄，也并非我作弊，而是这些题目，对于任何一个系统学习过相关领域基础知识的人来说，取得满分，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如果连这种程度的题目都无法轻松应对，我才要怀疑，贵院的入学标准，是否有些……名不副实呢？”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纳特教授张着嘴，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想要反驳，却发现对方逻辑严密，引经据典，将他所有的质疑点都彻底粉碎。尤其是对方那轻描淡写间透露出的、远超他认知范围的学识，更是让他感到一阵无力与骇然。日月帝国埃克特公爵千金？皇帝的外甥女？他隐约记起，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位身份尊贵的人物……难道，眼前这个少女，真的是……

看着教授变幻不定的脸色，爱丽丝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这种程度的“交锋”，甚至无法让她提起太多精神。她想起了莉莉薇准备的、放在宿舍里的那些特拉斯特色甜点。

“如果教授没有其他问题，”爱丽丝恢复了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学识渊博的学者只是幻觉，“我想回去品尝莉莉薇准备的蜂蜜蛋糕了。听说特拉斯王国的蜂蜜风味很独特呢。”

说完，她微微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融合了日月帝国优雅与特拉斯式严谨的告别礼，不等里纳特教授回应，便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

门外，莉莉薇如同最忠诚的守护影子，静立等候。她早已通过魔法感知了解了室内发生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大小姐，问题解决了吗？”莉莉薇轻声问道，递上一方干净的手帕——虽然爱丽丝根本不需要。

“嗯，”爱丽丝接过手帕，象征性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这里的教授好像有点……嗯，不太聪明。连那么简单的问题都要怀疑别人作弊。莉莉薇，我们回去吃蛋糕吧，希望特拉斯蜂蜜的味道不会让我失望。”

“是，大小姐。”莉莉薇躬身应道，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看来，在这个新的环境里，大小姐“正常”的校园生活，注定不会太平静了。而她，只需一如既往地守护在一旁，确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打扰到大小姐的兴致。

爱丽丝走在银冕学院宽阔的走廊上，阳光透过彩绘琉璃窗，在她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新的环境，新的“挑战”，似乎让那沉寂了许久的、属于天才少女的活力，又重新开始流动起来。只是这一次，她的身边，不再有那些带着恐惧的宠溺目光，而是真正的、未知的风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或许这趟特拉斯之行，真的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改变——无论是对爱丽丝，还是对即将见识到何为“真正天才”的特拉斯王国贵族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