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朝残梦:范府少年志(五)
马赛港的风还带着咸湿的暖意,范宇却在马克的引荐下,踩着初秋的落叶,站在了巴黎索邦学院附属预科的校门口。
这座爬满常春藤的石质建筑,门楣上刻着“真理与智慧”的拉丁文,来往的学生穿着挺括的制服,手里抱着烫金封皮的书籍,用他尚显陌生的法语交谈。
这一切,都与龙城染坊里的粗布衣裳、炭笔传单截然不同,像一道骤然展开的新世界画卷,让他既忐忑又向往。
“这里的预科分三个年级,你汉文底子厚,但法语和欧罗巴的历史、数学几乎是空白,只能从最低的一年级读起。”马克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一份印着校名的入学通知书,“别在意年龄,在这里,追求知识不分早晚。”
范宇接过通知书,指尖抚过纸上的铅字,用力点头。他今年已经十八岁,而一年级的学生大多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可他不在乎。
比起被同龄人排挤,他更怕辜负“启民社”的期待,更怕错过能改变青朝命运的知识。
入学第一天,他就成了全班的“异类”。当他穿着一身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旧西装,操着生硬的法语做自我介绍时,台下立刻响起了窃笑声。
前排一个金发少年故意把钢笔扔在地上,用轻蔑的语气说:“看啊,一个来自‘辫子国’的野蛮人,还想懂欧罗巴的学问?”
周围的学生哄堂大笑,有人模仿他蹩脚的发音,有人对着他比划着“拉弓射箭”的动作。
在他们眼里,遥远的青朝,还是那个用冷兵器、留着长辫子、被列强欺压的落后国度。
范宇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却没有反驳。
他知道,此刻的辩解毫无意义,只有用实力证明自己,才能打破这些偏见。
接下来的日子,排挤成了常态。他的课本会被藏起来,课桌里会被塞进沾着污泥的纸条,就连食堂的座位,只要他坐下,周围的人就会立刻散开。
他常常一个人在教室角落啃着干硬的面包,一边查法语词典,一边背诵欧罗巴的历史。
深夜里,他借着宿舍走廊的路灯,演算数学题到天亮,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注释——他把所有的委屈和孤独,都化作了学习的动力。
转机出现在历史课上。教历史的老师名叫让·勒梅尔,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据说曾游历过多个国家,包括遥远的东方。
那天,勒梅尔老师在课堂上讲“法国大革命”,当讲到“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时,他忽然看向角落里的范宇,问道:“范,你的国家,有这样的理念吗?”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范宇身上,那个金发少年又开始起哄:“老师,他的国家只有皇帝和辫子,哪懂什么平等!”
范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用比以往流利许多的法语说:“我的国家,有‘人人平等’的理想,只是现在的朝廷腐败,百姓还在苦难中挣扎。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学习能实现这个理想的知识,回去改变我的国家。”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勒梅尔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很好,范。真正的平等,从不分国度,只分是否有追求它的勇气。”
那节课后,勒梅尔老师把范宇叫到了办公室。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法国大革命史》,在扉页上写下“为理想而战”,然后递给范宇:“我去过青朝,见过那里的百姓,他们勤劳却苦难。你愿意为他们而来,这份勇气,值得尊重。”
从那以后,勒梅尔老师成了范宇在巴黎的“引路人”。他会利用课余时间,给范宇补法语,讲欧罗巴的政治制度;会把自己收藏的关于“工业革命”的书籍借给范宇,让他了解蒸汽机、铁路、枪炮的发展;甚至会带着范宇去参观巴黎的博物馆,看那些能改变战争格局的新式武器。
当范宇看到博物馆里陈列的后装步枪、连发机枪,再想起青朝军队还在使用的弓箭、火绳枪时,心里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既震惊又苦涩。
“青朝的落后,不只是武器的落后,更是思想和制度的落后。”勒梅尔老师指着展柜里的克虏伯火炮,缓缓开口,“当你们还在用冷兵器争夺土地时,欧罗巴已经用工业革命的成果,把战争推向了新的维度——可这不是为了侵略,而是为了守护自由和平等。”
范宇看着那门火炮,金属的炮身泛着冷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时代的差距。
他想起了龙城校场上那些穿着铠甲、拿着长矛的士兵,想起了北征时被蛮夷的骑兵冲散的青朝军队,想起了百姓们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模样。
他忽然明白,自己要学的,不只是“平等”“民主”的理念,还有能让青朝强大起来的工业技术、军事知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保护百姓,才能让“启民社”的理想落地生根。
随着对知识的深入学习,他也渐渐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班里一个名叫艾米丽的女孩,总是在他被排挤时,悄悄把自己的笔记递给他。
隔壁班的西班牙少年卡洛斯,喜欢和他讨论各国的革命历史,还教他如何使用新式步枪;就连曾经嘲笑过他的金发少年,在看到他数学考试拿了全班第一,看到他在辩论会上条理清晰地阐述“东方与西方的平等”后,也主动过来道歉,说“之前是我太无知”。
可挑战从未停止。有一次,学校举办“国际学生辩论赛”,主题是“殖民与自由”。范宇作为青朝代表,与一个来自英国的学生辩论——对方坚持“殖民能给落后国家带来文明”,还嘲讽青朝“只能靠列强的施舍才能进步”。
范宇没有愤怒,而是平静地拿出自己收集的资料:“我承认我的国家现在落后,但这不是殖民的理由。就像法国大革命推翻了君主专制,青朝的百姓也有权选择自己的道路。真正的文明,不是靠枪炮强加的,而是靠平等的交流和尊重。”
他的话赢得了满堂喝彩,就连勒梅尔老师也站起来为他鼓掌。辩论结束后,那个英国学生走过来,握着他的手说:“你让我明白,落后不代表愚昧,你们的理想,值得尊重。”
日子一天天过去,范宇在索邦学院的成绩越来越好,法语也越来越流利。他不仅学到了知识,更学会了如何用理性和智慧去对抗偏见,去传播自己的理想。
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拿出阿萝缝的莲花帕子,看着帕子上的针脚,想起龙城的雪,想起“启民社”的同伴,想起父亲沧桑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在巴黎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早日回去,为了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这天,勒梅尔老师把范宇叫到办公室,递给了他一份“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招生简章:“这所学校培养了很多优秀的政治家和学者,你有理想,有能力,应该去更高的平台学习。”
范宇接过招生简章,看着上面的校名,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想起自己刚到巴黎时的窘迫,想起被排挤时的孤独,想起勒梅尔老师的帮助,想起朋友们的支持。
这一路的艰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前行的力量。
“老师,谢谢您。”他深深鞠躬,声音哽咽,“我不会让您失望,更不会让我的国家失望。”
勒梅尔老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记住,无论走多远,都不要忘记来时的路,不要忘记你为谁而来。”
范宇点了点头,紧紧攥着招生简章。窗外的巴黎,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
他知道,自己的海外求学之路,又翻开了新的一页,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挑战和困难,但他不会退缩——因为他的心中,装着青朝百姓的希望,装着“启民社”的理想,装着阿萝和同伴们的等待。
他会在这片土地上,继续努力成长,直到有一天,能带着足够的力量回到龙城,带着青朝走向平等、自由、强大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