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江沪,依旧车水马龙。黑色的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市郊的路上,车内却像是与外界喧嚣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的低气压。
沈文琅靠在舒适的后座,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出是假寐还是真睡。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仿佛不是去参加团建,而是奔赴一场不得不去的商业谈判。
高途坐在他身侧,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膝盖上摊开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下周沈文琅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车厢空间本不算小,但沈文琅的存在感太强,那若有若无的、属于顶级Alpha的压迫感,以及他身上那股冷冽的焚香鸢尾基调的香味,如同无形的网,将高途牢牢笼罩。
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维持呼吸的平稳和表情的镇定。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高途的思绪却飘回了办公室宣布分组的那一刻。那些混杂着同情、好奇甚至一丝嫉妒的目光,如同细小的针,扎在他的背上。他不明白沈文琅为何独独点了他。是信任?是考验?还是……某种他不敢深想的可能?
“下周三下午,与和慈医院的会议,需要调整吗?”高途深吸一口气,打破沉寂,声音刻意放得平缓专业,试图将氛围拉回熟悉的工作轨道。
沈文琅眼睫未动,只从喉间溢出一个单音:“嗯?”
“原定三点,但李院长那边临时有个紧急手术,希望能推迟到四点。”高途补充道,目光小心地掠过沈文琅的侧脸。
“你安排。”沈文琅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但依旧没什么温度,“这种小事,不用问我。”
“……是。”高途垂下眼帘,在平板上做了标记。看,果然只是他想多了。对沈文琅而言,他或许真的只是一个用得比较顺手的工具,连分组这种小事,大概也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单纯觉得他比其他人更“不吵”。
车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噪音,以及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风声。
一个多小时后,车辆驶离主干道,拐进一片看起来新开发的文创园区。最终,在一栋被刻意做旧、外墙爬满仿生藤蔓的建筑前停下。巨大的霓虹灯牌闪烁着“谜域沉浸式体验馆”几个字,透着一股诡异的热闹。
司机拉开车门,沈文琅率先下车,他整理了一下丝毫未皱的西装袖口,抬眼看着眼前的建筑,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表情清清楚楚地写着——“人类为什么要发明这种无聊东西”。
高途跟在他身后,一下车,就感受到了与车内截然不同的氛围。其他先到的同事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又害怕地讨论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与紧张的躁动。
“听说《废弃病院回声》是他们家最恐怖的主题!”
“完了完了,我胆子小,会不会被吓哭啊……”
“怕什么,跟着沈总……呃……”说话的人看到沈文琅过来,立刻噤声,讪讪地笑了笑。
沈文琅无视了这些议论,径直走向场馆入口。高途默默跟上,目光却已经开始快速而仔细地打量四周。入口处布置得像一个老旧的医院接待厅,昏暗的灯光,斑驳的墙壁,空气中甚至模拟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气味。背景音里播放着断断续续的呻吟和水滴声。
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开始记录所有可能成为线索的细节:墙上的值班表、散落的病历卡、指示牌上模糊的字迹、灯光闪烁的频率……长期作为沈文琅的秘书,他早已养成了在任何环境下都优先寻找规则和逻辑的习惯。
人事经理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沈总,高秘书,你们来了。这是《废弃病院回声》的主题介绍和注意事项,需要签署一份安全协议。”
沈文琅看都没看,直接接过笔,在协议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在签署一份价值亿万的合同。
高途则仔细地阅读起来,重点记下了逃生通道的位置、求助方式以及谜题类型的大致分类。
“请大家把手机、手表等电子设备,以及随身物品寄存到这边的储物柜。”工作人员引导着。
人群开始移动。高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连同钥匙一起,准备放入分配好的储物柜。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因为动作的牵扯,从外套口袋里滑出了一半。
是高途一直在服用的、伪装成哮喘药的Omega抑制剂。
他心中猛地一凛,动作快过思考,立刻用手掌将药瓶按回口袋深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还没来得及完全关上的柜门。
是沈文琅。
沈文琅就站在他旁边的柜子前,似乎正准备存放自己的物品。他的目光,恰好落在了高途那只慌忙遮掩的手上,以及那露出一角的白色药瓶。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高途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沈文琅探究的视线。
沈文琅的眼神很深,带着一种惯有的研判意味,他并没有立刻收回目光,而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是什么?”
三个字,如同惊雷在高途耳边炸开。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去,耳边嗡嗡作响。完了吗?要被发现了吗?
不,不能慌。
高途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剧烈的刺痛感让他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他迅速将药瓶彻底塞回口袋,关好柜门,转动钥匙。然后,他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平静,迎向沈文琅的目光。
“哮喘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还算平稳,“最近感觉有点累,以防万一。”
他不敢多说,言多必失。只是用一种“这很正常”的眼神看着沈文琅,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文琅盯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高途几乎能感觉到那视线在自己脸上逡巡,评估着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凌迟。
就在高途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冷汗即将沁出额角时,沈文琅终于移开了视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的手机随意丢进储物柜,“咔哒”一声关上,仿佛刚才的提问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表示相信或不相信。
但这种沉默,反而像一块更沉重的石头,压在了高途的心上。沈文琅是什么人?他敏锐多疑,洞察力惊人。一句简单的“哮喘药”,真的能打消他的疑虑吗?
高途不敢确定。他只知道,危机暂时解除,但一颗怀疑的种子,可能已经悄无声息地埋下了。
“所有玩家请到这边集合,准备入场了!”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
沈文琅已经转身朝集合点走去,背影挺拔孤傲,与周围兴奋或忐忑的人群格格不入。
高途深吸一口气,将柜门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抬步跟上,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前方是什么,是真实的恐怖密室,还是他身份可能暴露的危机,他都必须走下去。
至少,在沈文琅身边,他还能以“高秘书”这个身份,多待一会儿。
他走向那片被刻意营造出的、充满未知恐惧的黑暗,而身后,那存放着秘密的储物柜,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预示着一场风暴或许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