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旋转木马的梦幻余韵尚未完全散去，夕阳已开始西沉，给乐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橙色光边。喧嚣依旧，但白日里的兴奋躁动似乎正逐渐被一种对夜晚绚烂的期待所取代。

沈文琅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刚好。他没有征询高途的意见，只是淡淡道：“去个地方。”

高途以为是要去下一个游乐项目，或者结束今天的“调研”打道回府，便默默跟上。然而，沈文琅却带着他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向乐园深处一座造型优雅的塔楼建筑。这里是园区内最高档的观景餐厅“星璇”，以其360度全景视野和昂贵的价格著称。

沈文琅径直走向餐厅入口，对迎上来的侍者报了一个名字。侍者显然早已接到通知，脸上立刻堆起恭敬而谨慎的笑容，躬身道：“沈先生，您预订的VIP观景台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高途心中微讶。沈总什么时候预订的？而且是在这种需要提前很久预约的热门餐厅？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跟在沈文琅和侍者身后。

他们乘坐专属电梯直达顶层，被引入一个完全私密的玻璃穹顶观景台。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乐园华灯初上、如同星河铺展的壮丽景色，远眺则是江沪市璀璨的城市天际线。晚风习习，将下方的喧闹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与观景台上的静谧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侍者为他们拉开座椅，奉上菜单和冰水后，便无声地退至远处等候。

沈文琅姿态放松地坐下，目光扫过下方逐渐亮起的万千灯火，语气平淡地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调研计划：“这个位置，可以最直观地观测夜间园区的客流量分布、灯光秀的效果，以及游客的滞留区域和消费意向。”

高途看着眼前精致的菜单，上面每一道菜的价格都足以让他咋舌，再听着沈文琅这番“专业”的论述，心里的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为了“观测”效果，需要动用关系订到这种顶级VIP位置，享用昂贵的晚餐吗？这投入产出比，似乎不太符合沈文琅一贯高效务实的作风。

但他依旧没有质疑，只是点头：“是，这个视角确实非常全面。”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开始。菜品一道接一道地送上，精致得如同艺术品。沈文琅没有再谈论任何与“市场调研”相关的话题，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在餐间处理公务或者下达指令。

他切割着盘中的牛排，动作优雅，看似随意地开启了话题，目光却落在高途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大学，是在江沪读的？”

高途握着刀叉的手微微一顿，心中警铃微作。沈文琅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他谨慎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才回答道：“是的，沈总。在江沪大学，读的行政管理。”

“嗯。”沈文琅应了一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接着又看似不经意地追问，“那时候，课余时间都做些什么？”

高途的心微微收紧。他的大学生活，充斥着永无止境的兼职、图书馆的苦读，以及为妹妹医药费和父亲赌债的焦头烂额，与普通学生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相去甚远。他不能说实话。

他垂下眼睫，避开沈文琅的视线，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回答：“主要是……在图书馆自习，偶尔……也会做点家教，补贴生活费。”他选择了最普通、最不会引人怀疑的答案。

沈文琅听着他这避重就轻的回答，看着他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助理调查报告中那些冰冷的字眼：同时打三份工，深夜在酒吧后巷一箱箱的搬东西，因拖欠学费差点被劝退……

眼前这个看似温顺平和的Beta，是用怎样一种近乎残酷的坚韧，才从那样泥泞的困境中挣扎出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的？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沈文琅心中交织。有对那份苦难的轻微不适（他厌恶任何形式的软弱和不堪），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怜惜，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欣赏。他欣赏这种在绝境中也不曾熄灭的生命力，这种沉默承担一切的韧性。

他看着高途，看着他谈及过去时那平静表面下可能隐藏的惊涛骇浪，第一次觉得，这个他一直视为“工具”和“下属”的人，其内在远比他想象的要有分量得多。

“家教？”沈文琅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教什么？”

“主要是……数学和英语。”高途回答，心跳有些快。他感觉沈文琅今晚的问题都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深入，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容易。”沈文琅淡淡评价了三个字，便不再追问，转而将话题引向了大学里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或者对某道菜品的评价。

高途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更加困惑。沈文琅今晚似乎格外……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这种温和，与他平日里的冷硬挑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高途感到无所适从，心底却又不受控制地滋生出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

他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沈文琅。男人坐在璀璨的夜景前，轮廓被灯光勾勒得愈发深邃俊美，他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偶尔说几句话，目光虽然依旧锐利，却少了平日里的攻击性。

这样的沈文琅，陌生得让人心悸。

下方的乐园里，灯光秀似乎快要开始了，隐约能听到集结的音乐声。观景台上，水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一顿本该是“工作餐”的晚餐，在沈文琅有意的引导和刻意的缓和下，竟真的带上了一丝非工作性质的、近乎……私人交流的味道。

高途握着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心中的困惑与那丝不该有的期待，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生长。他不知道沈文琅到底想做什么，但今晚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某些坚固的东西，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改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