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铺天盖地的白,像是被浸泡在浓稠的牛奶里,又像是坠入了无边的雾霭。
这是温时越意识回归时,最先捕捉到的颜色。惨白的天花板,刺目的灯光,墙壁,床单……一切都被这单调而冰冷的白色吞噬。
然后,声音才挤了进来。
单调、规律、带着金属质感的“嘀——嘀——”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紧随其后的是嗅觉——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带着一种属于衰败和死亡的冰冷气息。
痛楚最后苏醒,如同迟来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尤其是头部,像是被重锤击中,炸开一片混沌的剧痛。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脖颈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视野缓慢聚焦。
空荡荡的病房。
除了他,只有那些发出“嘀嘀”声的冰冷仪器,屏幕上蜿蜒着幽绿色的线条,证明着他这具残破的身体还在运作。
一种灭顶的恐慌攫住了他。像被遗弃在荒原,四周是死寂的白。
就在这绝望的白色即将把他彻底吞没时,一个身影,带着一身与这冰冷环境格格不入的温暖气息,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人原本背对着他,站在窗边,身形挺拔。似乎感应到他的苏醒,那人猛地转过身。
逆着光,温时越首先看到的是一道清晰而优越的轮廓。那人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一张英俊得近乎失真的脸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琥珀色的瞳仁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狂喜。
“时越?你醒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温时越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人立刻领会,转身倒了温水,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微凉的水滴带来短暂的舒缓。
“别急,你昏迷好几天了。”他的动作轻柔至极,眼神专注地锁在温时越脸上,仿佛他是世间唯一的焦点。“我叫谢祈安。你还记得吗?”
谢祈安?
温时越在混沌的记忆里艰难地搜寻,却找不到任何与这个名字相关的碎片。这样一个人,如果见过,绝不可能忘记。
他看着谢祈安,眼中流露出彻底的茫然
谢祈安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眼神微微黯淡了一瞬,随即被更浓的温柔覆盖。“医生说你因为车祸而丧失了一些记忆,不记得也正常。”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将温时越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拨开,指尖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谢祈安,是你的……”
他顿了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温时越,语气郑重而坚定:
“……是你最重要的人。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陪着你。”
时间开始以疼痛和昏睡为单位,缓慢地、粘稠地流淌。
温时越的世界被彻底压缩在这间纯白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
而谢祈安,成了这个世界里唯一生动、温暖、可触碰的坐标。
他仿佛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温时越每一次从剧烈的头痛或药物的昏沉中短暂挣脱,每一次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总是谢祈安。
有时他靠在窗边那张看起来并不舒适的椅子上,闭目小憩,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斑,让他看起来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塑像。
有时他坐在床尾,膝盖上放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神情专注,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峻而迷人,偶尔会抬起眼,看向床上的温时越,那目光里的冷峻便会瞬间冰雪消融,化作一池春水。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什么也不做,就那么握着温时越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那稳定的温度,像是一道微弱却持续的电流,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温时越生存下去的力量。
他甚至比那些穿着白色护士服、来来去去的身影更了解温时越的需求。
知道他在长时间的昏睡后醒来,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温水总会适时地递到唇边;知道他因为疼痛和卧床,身体僵硬酸痛,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会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摩小腿和手臂,舒缓着难以忍受的酸胀;知道他在夜深人静时,会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那低沉的声音总会第一时间在黑暗中响起,驱散恐惧。
“祈安……”在一次相对清醒的间隙,温时越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我……怎么了?”
谢祈安正在调试输液泵的速度,闻言立刻转过身,俯下身,以便听清他的话。
“车祸。”他言简意赅,眉头微蹙,似乎不愿多提那场灾难,随即又舒展开来,用棉签沾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湿润温时越干裂起皮的嘴唇,“你已经昏迷快一周了。医生说,你能醒过来,本身就是最大的幸运。”
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
温时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苍白憔悴的影子。
“我的家人……”温时越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沉重的恐惧,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害怕听到那个预料之中的答案——空无一人。
谢祈安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仅仅是零点几秒的凝滞,随即又恢复了流畅。他直起身,将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然后看向温时越,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
“叔叔阿姨,还有温大哥,他们都来看过你,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
他的语气平稳自然,听不出任何破绽,“只是你父亲的公司那边突然出了非常紧急的状况,必须他亲自回去坐镇处理。你母亲……你知道的,她心脏不太好,医院这种环境她待久了受不了,情绪容易激动,你哥哥不放心,就先陪她回去了。”
他走到床边,重新坐下,目光笃定地迎上温时越带着疑虑和脆弱的眼神:“他们都很担心你,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询问你的情况。放心吧,”
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温时越放在被子外的手背上,那温暖的触感异常真实。
“有我在。”
温时越的心,在那句“有我在”里,奇异地慢慢沉静下来。是啊,父亲那个视若生命的公司,母亲那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脆弱神经,哥哥那份毋庸置疑的孝心……这一切逻辑都严丝合缝,符合他二十多年来对这个家庭的认知。
那份醒来时如同跗骨之蛆的、被全世界遗弃的恐慌感,似乎被眼前这个名叫谢祈安的男人,用他坚实无比的存在和滴水不漏的解释,轻轻地、稳稳地托住了。
他甚至开始真的怀疑,是不是那场剧烈的撞击,不仅损伤了他的身体,还剥夺了他某段至关重要的记忆?
一段关于这个仿佛从天而降、完美得不像真人的谢祈安的记忆?
在谢祈安无微不至、近乎完美的照料下,温时越的身体状况,开始呈现出一种连医生都偶尔会表示惊讶的“好转”速度。
他能靠着摇起的床背坐起来了,虽然每一次挪动都会牵扯到胸腹和肋骨的伤处,疼得他冷汗直流,但视野的开阔让他不再觉得自己是完全被困在方寸之间的囚徒。
他能在他搀扶下,极其缓慢、一步一挪地去房间内独立的卫生间,尽管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却标志着他对身体控制权的微弱回归。
谢祈安为他请来了据说是最好的物理治疗师。
那是个沉默寡言、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话不多,只是按部就班地、一遍又一遍地指导着那些看似简单、对温时越却如同攀越高峰般困难的动作——抬臂,屈腿,脚踝转动。
过程是痛苦而枯燥的。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深可见骨的无力感。
温时越紧咬着后槽牙,汗水很快便浸透了他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额前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狼狈不堪。
谢祈安始终陪在一旁。
在他因为脱力而身体摇晃、快要支撑不住时,谢祈安会立刻上前,稳稳地扶住他的胳膊和后腰,那支撑的力量强大而可靠;在他因为某个动作反复失败、进步缓慢而流露出沮丧和自我怀疑时,谢祈安会蹲下身,仰头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星辰与大海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不耐,只有纯粹的鼓励。
“时越,你看,你的手臂比昨天抬得更高了,坚持的时间也更长了。”他的语气总是那么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你很棒,真的。我们慢慢来,不急,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话语,他的眼神,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总能轻易地驱散盘踞在温时越心头的阴霾和焦躁,注入一股名为“勇气”的力量。
日子,就在这种疼痛与呵护交织的节奏里,仿佛一条平静的溪流,表面上波澜不惊地向前流淌。
然而,偶尔,会有一些极其微小的、不合逻辑的瞬间,像一颗颗悄然投入溪底的石子,虽然未能激起明显的浪花,却在平静的水面下,漾开一圈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比如,某天下午,温时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没什么胃口,随口嘟囔了一句:“有点想吃城西那家‘陈记’的玉米粥了,就是排队太吓人。”
那只是一句无心的抱怨,带着伤病中的人特有的那点任性和娇气。他很快就把这话抛在了脑后。
然而,到了下一次饭点,谢祈安提进来的食盒里,赫然就放着那家“陈记”标志性的青花瓷碗,打开盖子,热气腾腾,粥香四溢,正是他念叨的那一碗。
温时越有些惊讶地看向谢祈安。
谢祈安只是微微一笑,一边将勺子递给他,一边云淡风轻地说:“正好有个朋友在那边,让他帮忙带的。”
温时越“哦”了一声,低头喝粥。粥的味道很正宗,和他记忆里的一样。
只是,在他准备把包装盒收拾起来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过碗底贴着的标签,那上面的生产日期和地址字样,似乎总是有些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怎么也看不真切。他眨了眨眼,再想仔细看时,谢祈安已经自然地接过盒子,扔进了垃圾桶。
比如,窗外的景色。
他清楚地记得,车祸发生前,应当是夏末秋初,天气还带着末伏的余热。
但病房窗外的景象却显得有些混乱。靠近窗户的那棵银杏树,叶子是那种鲜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的新绿,像是初春的模样;稍远一些的香樟树,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深绿,是盛夏的繁茂;而在视野的最边缘,似乎还有几株叫不出名字的树,枝叶边缘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属于秋日的萎黄。
是医院的绿化品种特别丰富吗?
还是他昏睡太久,对季节的感知已经完全错乱了?
温时越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但并未深想。身体的疼痛和疲惫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再比如,床头柜上放着的那本医院统一的台历。他隐约记得自己刚醒来那天,谢祈安似乎顺手翻过一页。之后好多天过去了,他偶尔瞥过去,那页日历的图案和数字,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祈安,”他终于忍不住在一次换药后问道,“今天几号了?”
谢祈安正在整理护士带来的新一批药品,闻言头也没抬,语气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亲昵的嗔怪:“你呀,才刚好一点,就开始操心这个。好好养你的伤,把身体养好最重要,时间到了自然就知道了,现在知道具体日期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理由如此充分,态度如此理所当然,温时越张了张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是啊,对于一个连下床走路都困难的人来说,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又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呢?
不过是一种对恢复正常时间的徒劳渴望罢了。
除了谢祈安和那些按部就班进行工作的医护人员,温时越几乎没有见过任何其他外来者。
护士们总是来去匆匆,除了必要的生命体征监测、换药、执行医嘱,她们很少与他有多余的交流。
她们似乎也完全习惯了谢祈安的存在,与他交接时语气平常,公事公办。
但温时越偶尔会捕捉到一些转瞬即逝的细节。
比如,那个圆脸的年轻护士,在给他静脉穿刺时,目光似乎总是飞快地掠过他的脸,然后迅速垂下,那眼神里除了职业性的专注,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以及某种更深的、他无法理解的疏离。仿佛他不仅仅是病人,还是某个需要被特殊对待的、与她们隔着无形壁垒的异类。
康复的进程在持续。
付出的汗水与疼痛,似乎终于换来了一丝微弱的回报。
温时越已经能够靠着助行器,在谢祈安亦步亦趋的护卫下,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在病房里走上那么一小圈了。
这微不足道的进步,对于被困在病床上许久的他来说,却不啻于一个巨大的里程碑。不仅他自己,连谢祈安的眼中,也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欣喜光芒。
“看,我说你可以的。”谢祈安扶着他,让他慢慢坐回床上,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和骄傲,“等你再好一点,稳定一些,我们就可以申请出院了。”
他用毛巾细心地擦去温时越额角和颈间的汗水,眼神明亮地看着他,开始描绘一个近在咫尺的未来:“到时候,我带你去吃所有你想吃的东西,不止是粥。我们去你之前总念叨的那家江景餐厅,去海边,吹吹风,听听海浪声。
我们离开医院,找一个安静舒适的地方,阳光要好,空气要清新,你可以在院子里慢慢散步,我陪着你,我们好好休养,什么都不想。”
温时越看着他眼中熠熠生辉的憧憬,听着他话语里细致入微的规划,一股温热的暖流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起,流向四肢百骸。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被带入那个美好的蓝图里,和谢祈安一起讨论出院后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甚至细致到阳台要摆什么样的花草。
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充满了鲜活的色彩和蓬勃的希望,与他眼前这片单调的白色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他对谢祈安的依赖,如同藤蔓缠绕着乔木,在这日复一日的亲密相处和共同期盼中,日益加深,根植于土壤的最深处。
谢祈安不仅仅是他生活的全面照料者,是他与外界(哪怕是虚假的外界)联系的唯一桥梁,更是他所有情感的寄托,是他在这冰冷、痛苦、被遗弃的现实里,所能抓住的唯一的、炽热的温暖源。
一天深夜,温时越再次被噩梦魇住。
梦里有不断逼近、无法躲避的刺眼车灯,有身体失重、无尽下坠的恐怖眩晕感,有骨骼碎裂的清脆声响……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
“时越?”几乎是同一时间,旁边陪护床上传来窸窣声响,谢祈安带着浓重睡意和急切担忧的声音立刻响起。下一瞬,他已经来到床边,按亮了床头一盏光线柔和的夜灯。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谢祈安带着睡意的轮廓,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却清明而焦灼。“做噩梦了?”他低声问,在床边坐下。
温时越惊魂未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急促地喘息,却说不出一个字。
谢祈安没有挣脱,反而顺势坐下,伸出双臂,将他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揽入自己怀中。
他的手掌宽厚,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地轻拍着温时越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只是梦,都是假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刚醒时的磁性,响在温时越的耳边,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般的力量,“我在这里,你看,我就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你。”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干净的、属于谢祈安特有的清冽气息,将温时越牢牢地包裹。
温时越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狂跳的心脏在那沉稳的拍抚和规律的呼吸声中,渐渐地、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
黑暗中,他闭着眼,听着耳畔谢祈安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胸膛传递过来的温热,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而汹涌的情感在胸中激荡、冲撞。
是劫后余生的依赖,是无以为报的感激,或许,还有别的,更深层、更隐秘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祈安,”他的声音还带着噩梦初醒的哽咽和虚弱,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谢祈安环绕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那力量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守护意味。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温时越的头顶,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柔软的发丝,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立下永恒的誓言:
“没有如果。温时越,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需要多久,我都会在你身边。”
那一刻,温时越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某种滚烫而充盈的东西彻底充满了,酸涩与甜蜜交织,几乎要让他落下泪来。
他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思考和无用的挣扎,彻底地、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份独一无二、浓烈到令人心安的守护里。
窗外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流淌进来,将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模糊地投在对面素白的墙壁上,仿佛一幅被时光定格、充满了静谧与依赖的永恒剪影。
谢祈安微微侧过头,凝视着怀中渐渐放松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重新陷入沉睡的温时越。
他抬起手,指尖极轻、极缓地拂过温时越微微蹙起的眉心,仿佛要凭此抚平他所有潜藏在梦境深处的不安与创伤。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温柔如同最深沉的夜色,几乎能将人溺毙。
然而,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最深处,却潜藏着一丝若有若无、与此刻温馨氛围格格不入的,深不见底的悲悯。
“睡吧,时越。”他低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迅速消散在这片只为一人而存在的、寂静的虚空里。
“祈安,祈安,祈祷你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