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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第三天清晨,雨来了。不是那种倾盆大雨,而是细细密密的毛毛雨,像是城市在低语。酒店窗帘被风吹开一条缝,你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和玻璃上缓缓滑落的水珠。张凌赫已经起床了,他站在窗边,手机贴在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对,佐藤的MOU我昨晚审了,王川再确认一遍代码接口。铃木遥的稿子通过初审,让她直接入驻测试区。”他顿了顿,听着对方回复,然后嗯了一声挂断。转头看到你醒了,他走过来,拉上窗帘。“早。雨不大,但今天闭幕式后去浅草,得带伞。”
你坐起身,头发乱糟糟的,揉了揉眼睛。“王川那边怎么样?李哲的硬件样品,他说能整合进佐藤的项目?”
“能。”他从床头柜上拿起那把酒店的折叠伞,在手里转了转,“昨晚他发邮件了,渲染测试过了。下午回江州前,我们把这些收尾。”
你点点头,从床上下来,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浴室里水汽氤氲,你刷牙时听着外面的雨声,想起昨晚铃木遥发来的那几幅速写。她的线条细腻,却带着一股倔强的韧劲,像东京的这些小巷——窄窄的,却藏着无数故事。
早餐还是日式,热腾腾的饭团和味噌汤。你夹起一个饭团,咬一口,海苔的咸香混着米饭的软糯。“渡边上午会来接我们吗?博览会闭幕式,她说有惊喜。”
张凌赫喝着绿茶,点点头。“嗯。她昨晚发消息,说有个老艺术家想见我们。可能是引荐。”
吃完,你们收拾好行李,下楼退房。渡边真理子的车准时停在大堂外,她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风衣上沾了点水珠。“早上好。雨天路滑,我们走吧。”
车上,雨刷有节奏地摆动。渡边从后视镜里看你们:“昨晚的聚餐顺利吗?佐藤他们很兴奋,我听说了李哲的项目。”
“顺利。”你说,“工业园的硬件和数字内容搭上了,预计下季度上线。铃木遥也加入了,她的作品适合做入门教程。”
渡边笑了笑:“铃木有潜力。她昨天给我看了新稿,进步快。你们平台对年轻人吸引力大,不像传统画廊那么死板。”
张凌赫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传统画廊有它的位置,但我们想做桥梁。渡边女士,您觉得中日合作,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渡边想了想:“文化差异吧。日本艺术家内敛,中国市场热闹。内容怎么本地化,是关键。”
你记下这话,在手机备忘录里加了条笔记。车子很快到了博览会场馆,雨势小了些,但空气湿润得像能拧出水。入口处,人群比昨天少,更多是业内人士在低声交流。
闭幕式在主厅举行。台上,主办方宣布了几个奖项,佐藤的项目拿了“创新装置”提名,田中的雕塑得了“可持续主题”一等奖。掌声中,渡边上台领奖时,特意提到破晓:“感谢中日伙伴的加入,让这个博览会更有活力。”
台下,你和张凌赫交换了个眼神。他低声说:“曝光不错。王川可以剪个短视频,推到平台。”
仪式结束,人群散开。渡边走过来,身后跟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头发花白,戴着副老式圆框眼镜,身上是件宽松的亚麻衬衫,手里拎着一个帆布袋。“这是我的老朋友,冈本先生。退休策展人,以前办过东京战后艺术展。”
冈本先生用英语打招呼,声音沙哑却稳重:“破晓平台,我听真理子说了。废墟主题,让我想起五十年前的东京。你们有兴趣聊聊吗?”
你点点头:“当然。冈本先生,有什么建议?”
他笑了笑,从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相册,翻开几页。里面是黑白照片:战后东京的断壁残垣,孩子们在废墟上玩耍,艺术家用砖头和铁丝做临时雕塑。“这是我年轻时拍的。那时候,艺术不是展览,是生存。你们平台,能不能做个历史专题?让年轻人看看,废墟不是终点。”
张凌赫凑过去看,眉头微挑。“好主意。我们有阿海,他画当代废墟,能和这些老照片配对。冈本先生,您愿意提供素材?”
冈本眼睛亮了:“愿意。但我有个条件——别美化。废墟的痛,得原汁原味。”
“成交。”你说,“我们回国后建个专栏,您当顾问?”
冈本合上相册,点点头:“行。年轻人,有冲劲。”
渡边在一旁看着,笑了笑:“冈本很少夸人。你们运气好。”
合影、交换联系方式,花了半小时。雨停了,场馆外阳光漏下来,空气清新得像洗过。你们三人站在台阶上,冈本先生忽然说:“午饭一起?附近有家老店,卖战后风味的荞麦面。不贵,但地道。”
张凌赫看了看你,你点头:“好。浅草的行程,能顺路吗?”
“能。”渡边说,“冈本的店就在浅草边上。”
午饭在一家窄小的面馆。木门推开,铃铛叮当作响,里面只有几张矮桌,墙上挂着泛黄的菜单。冈本点了三份冷荞麦面,你们围坐一桌。面条Q弹,蘸着酱油和芥末,入口凉丝丝的。
“冈本先生,您办过战后展,那时候艺术家怎么活?”你问,边吃边记笔记。
他搅着碗里的面,回忆道:“苦。材料捡垃圾堆的,展览在空荡荡的仓库。没人买,但大家聚一起,就有力量。像你们破晓,给了新人喘息的空间。”
张凌赫夹起一块天妇罗:“我们起步也苦。从小工作室干起,差点关门。但坚持下来,就不一样了。”
冈本点点头,看向你:“姑娘,你是CEO?看起来年轻。”
“是。”你笑了笑,“但学着做。冈本先生,您的相册,能借我们扫描吗?做专题时用。”
“行。下午我让人送去酒店。”他顿了顿,“其实,我退休后,一直想写本回忆录。但没人感兴趣。你们平台,有没有出版模块?”
渡边插话:“破晓有电子书区。冈本,你的经历,正好填补空白。”
冈本想了想:“那试试。年轻人,帮我看看稿子?”
“没问题。”张凌赫说,“我们有编辑团队。主题定‘废墟的回响’?”
冈本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好名字。吃完,我带你们去浅草转转。雨后,那边寺庙香火味重,有灵气。”
面馆出来,阳光洒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反射出点点光斑。冈本先生走在前头,步子不快,你们跟在后面。浅草寺的雷门在不远处,高大的灯笼在风中晃荡,人群稀疏,更多是本地人来上香。
“东京的雨巷,总有故事。”冈本边走边说,“战后,我在这儿捡过铁片做画框。没想到,现在还能带新人走。”
你看着路边的摊子,小贩卖着热腾腾的章鱼烧,香气扑鼻。张凌赫忽然停下,买了两份,递给你一个。“尝尝。热乎的。”
你咬一口,外脆内软,酱汁甜咸。“嗯。不错。冈本先生,要吗?”
他摆手:“老了,吃不下。你们年轻人,多走走浅草。那里有家旧书店,我常去。”
雷门下,香客们低头祈福。你和张凌赫没进寺庙,就在周边闲逛。冈本和渡边在前聊着旧事,你们落后几步。
“冈本的相册,是宝。”你低声说,“专题做起来,能拉老用户。”
张凌赫点点头,手插兜里:“是。但得平衡,新旧内容别抢流量。铃木遥的速写,可以和冈本的照片配对。”
你笑了笑:“你总想这些。难得散步,别老工作。”
他侧头看你:“散步也得有目的。浅草这地方,适合想事。”
往前走,路过一家小神社。台阶上坐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画速写。张凌赫停下脚步,看了会儿。“像周小山。野路子。”
你点头:“发给阿海,让他看看。或许能拉个交换生项目。”
神社旁是条窄巷,冈本领你们进去。巷子两边是老木屋,门前挂着风铃,雨后空气里混着泥土和焚香的味。尽头是一家旧书店,门面窄小,推开时,书香扑面。
“这里。”冈本说,“我常来淘战后杂志。你们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书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戴着老花镜,笑着招呼:“冈本先生,又来了?这次带朋友。”
冈本介绍你们,老板递过两杯热茶。“随便看。艺术书在后排。”
你和张凌赫钻进书架。尘灰味重,书脊泛黄。你抽出一本,封面是五十年代的东京街景,里面夹着手绘插图。“这个好。废墟重建的纪实。”
张凌赫翻了翻另一本:“嗯。冈本的回忆录,可以参考这里。买下来?”
“买。”你说,“回国扫描,上传平台。”
结账时,冈本也挑了几本杂志。“年轻人,书店难存。你们平台,能不能加个二手书区?帮小店引流。”
渡边在一旁:“好主意。破晓的社区功能,正合适。”
走出书店,下午的阳光斜斜的。冈本看了看表:“我得回去了。相册下午送酒店。合作愉快。”
他挥手道别,步子稳稳地消失在巷口。渡边送你们回车上:“冈本喜欢你们。东京圈子小,口碑传得快。”
车子启动,浅草的景色在窗外后退。你靠在座椅上,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收获多。冈本的素材、铃木的稿子、李哲的项目……回江州,得开个会分派。”
张凌赫嗯了一声,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王川。佐藤的代码过了。铃木入驻了,她发消息谢了。”
你笑了笑:“快。平台用户反馈,她的作品下载率高。”
渡边从前座转头:“你们俩,工作节奏真稳。结婚后,还这样默契?”
张凌赫顿了顿:“习惯了。从学校开始,就这样。”
渡边笑:“羡慕。江州见。”
酒店到了。行李放好,你们在房间稍作休息。窗外,东京塔隐约可见,雨后的天空蓝得透亮。你躺在床上,翻着冈本的相册——助理刚送来,照片泛黄,却清晰。
“这些故事,得讲好。”你说。
张凌赫走过来,坐在床边:“嗯。专题上线时,请冈本视频连线。让老一辈和新人们对谈。”
你点头,合上相册:“下午的航班,几点?”
“五点。机场见李哲,他顺机回国。”
休息结束,你们下楼退房。大堂里,佐藤忽然出现,手里提着个纸袋。“等下!这是给周小山的。美香做的数位板教程,U盘。”
张凌赫接过:“谢了。项目跟进,王川会邮件。”
佐藤鞠躬:“合作愉快。东京欢迎再来。”
机场路上的车流不堵。雨彻底停了,夕阳洒进车窗。你看着张凌赫,他戴着墨镜,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那是他在想事时的习惯。
“在想什么?”你问。
“下一个站。”他睁眼,“巴黎?还是东南亚?冈本的专题,能引欧洲流量。”
你笑了笑:“一步步。铃木和周小山,先搭个中日交换。让年轻人互访。”
他点头:“行。你定方案。”
机场到了。李哲已经在贵宾厅,腿上放着笔记本。“来啦。项目协议我爸签了。工业园出硬件,成本压到最低。”
张凌赫坐下:“好。佐藤那边,渲染接口定了。你们对接。”
李哲笑了笑,看向你:“CEO女士,周小山视频我看了。阿海教得好,那小子眼睛亮了。”
“是。”你说,“基金第一批,就他。冈本的素材,也进去了。”
登机前,你们三人简单碰了杯咖啡。李哲举杯:“为破晓干杯。从江州到东京,下一个全球。”
飞机起飞时,东京在脚下缩小。窗外云层翻涌,你靠在张凌赫肩上,闭眼小憩。他低声说:“睡吧。到家再说。”
江州落地,已是深夜。机场外,凉风习习。出租车上,你看着熟悉的街景,霓虹灯亮起,像欢迎归来。
“回家。”张凌赫说,手握着你的。
公寓灯亮着,阿海留了张纸条:【周小山睡了。画了张东京塔。】
你笑了笑,把纸条收好。厨房里,你热了碗粥,张凌赫洗了碗。日常如故,却多了一丝暖。
那一夜,你梦见浅草的雨巷。冈本的相册翻开,铃木遥在画,周小山在笑。破晓的光,从东京蔓延开来。
而张凌赫的手,一直握着你的。
从东京回来的一周,破晓工作室的灯光几乎就没有熄过。
江州的深秋带着几分萧瑟的寒意,但位于创意园区的办公室里却热火朝天。王川带着技术团队正在连夜攻坚,为了将佐藤团队传回来的VR渲染接口与平台现有的架构完美融合。
“这帮日本人的代码写得太‘轴’了。”王川顶着两个黑眼圈,手里捧着一杯浓缩咖啡,指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吐槽,“每一行都要注释,还得符合他们的美学标准。要不是效果确实炸裂,我早掀桌子了。”
你端着两盒刚热好的盒饭走过来,递给他一盒。
“忍忍吧。”你笑着安慰道,“佐藤发来的最终渲染样片我看过了,那种‘赛博废墟’的质感,国内目前还真没人做得出来。只要这个接口打通,我们的‘跨国数字展厅’就是降维打击。”
张凌赫正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手里捏着几张打印出来的设计草图,对面坐着的是有些拘谨的周小山。
“别紧张。”张凌赫指了指草图上的一处,“阿海说你这里的线条犹豫了。在山里画画的时候,你怕浪费纸吗?”
周小山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怕,山里随便画在石头上、地上。”
“那就对了。”张凌赫把图纸塞回他手里,“这是数位板,是一堆数据,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画错了也就是撤销一下的事。别把这玩意儿当成传家宝供着,给我把你在山里那种野劲儿拿出来。”
周小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紧了手里的平板,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工位。
“你吓唬孩子干嘛?”你走过去,把另一盒饭递给张凌赫。
“这不叫吓唬,叫脱敏。”张凌赫接过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是清淡的西蓝花炒虾仁,“他太把技术当回事了。技术只是工具,那股子从泥土里长出来的生命力才是他的核心竞争力。要是被佐藤那种精细的数字美学带偏了,他就废了。”
你不得不承认,张凌赫在看人这方面,毒辣得一针见血。
“李哲刚才打电话来,工业园的场地布置好了。”你在他身边坐下,“明天就是揭幕展,也是我们‘破晓X东京’项目的首秀。有些老派的媒体和评论家收到了风声,好像不太看好。”
张凌赫嗤笑一声,夹起一只虾仁:“是不看好,还是眼红?”
“都有。”你拿出手机,调出一篇刚发布的公众号文章,标题赫然写着:《电子垃圾与工业废料的狂欢:艺术何时变得如此廉价?》。
作者是江州本地一位颇有资历的艺术评论家,以前在这个圈子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文章里极尽嘲讽之能事,把破晓平台即将展出的“数字废墟”和“工业装置”贬低为没有灵魂的拼接游戏,甚至暗示这是对传统艺术的亵渎。
“这老头子,以前捧北极星臭脚的时候可没这么清高。”张凌赫扫了两眼,就把手机扔回桌上,“不用理他。”
“不。”你的眼神冷了几分,“既然他送上门来,我们为什么不利用一下?这种争议,本身就是最好的流量。”
张凌赫转过头,看着你嘴角勾起的那抹熟悉的、带着算计的弧度。
“你想干嘛?”
“我让王川在展厅入口设了一面屏。”你指尖轻点桌面,“专门滚动播放这些负面评论。标题就叫——‘旧时代的挽歌’。”
张凌赫愣了两秒,随即放声大笑。
“金艺宵,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坏了。”他伸手捏了捏你的脸颊,“不过,我喜欢。”
第二天傍晚,李哲家的废弃工厂改造而成的“工业艺术创意园”正式亮灯。
这原本是一座被时代抛弃的老式机床厂,高耸的烟囱、斑驳的红砖墙、锈迹斑斑的钢铁桁架,如今都被保留了下来。但在这些工业尸骸的内部,却植入了最前沿的声光电系统。
深蓝色的冷光灯打在巨大的齿轮上,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的冷冽味道,混合着电子音乐低沉的鼓点,营造出一种极其迷幻的氛围。
这不仅仅是一个展览,更像是一场关于“重构”的仪式。
入口处,正如你安排的那样,那块名叫“旧时代的挽歌”的屏幕吸引了无数人的驻足。那些尖酸刻薄的评论被放大、投影,变成了一种视觉符号。
更绝的是,周小山在阿海的指导下,用涂鸦的方式在屏幕周围画满了讽刺的漫画小人,让那些严肃的批评看起来像是个过时的笑话。
“这招太狠了。”李哲穿着一身工装连体裤,脖子上挂着护目镜,看起来更像个高级技工而不是富二代,“那个写文章的评论家刚才还在门口晃悠,这会儿脸都绿了,想进来又拉不下脸。”
“给他送张票。”张凌赫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语气懒散,“告诉他,破晓请他来批判。”
李哲吹了声口哨,转身去安排了。
展厅中央,是这次的核心展品——“赛博巴别塔”。
这是中日合作的结晶。硬件部分由李哲的工厂制造,是一个高达五米的螺旋金属结构,每一层都嵌着废旧的工业零件;软件部分则是佐藤团队开发的VR投影,将东京的数字废墟影像投射在这些金属上。
观众戴上特制的眼镜,就能看到这座塔在虚拟世界里无限延伸,直通云霄,无数的数据流像藤蔓一样缠绕其上,而铃木遥绘制的插画人物则在这些藤蔓间穿梭。
“太震撼了。”
渡边真理子通过大屏幕连线,看到现场的画面时,也忍不住感叹。
“这就是我们想做的。”你对着镜头说,“打破物理的边界,打破审美的偏见。江州的钢铁,东京的代码,山区的涂鸦,在这里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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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的清晨,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停在了城南的一所私立艺术高中门口。
这里不是张凌赫以前称霸的那所高中,也不是你曾就读的那所充满了金钱味道的国际学校。这是一所以严苛的基础训练和极高的升学率闻名的美术专科学校。
“真的要进去吗?”
周小山坐在后座,手里死死攥着那個旧帆布包,隔着车窗看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他们背着统一的画板,穿着干净的制服,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某种令人发慌的秩序感。
“进去看看。”张凌赫解开安全带,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是破晓的签约画手,但你的文化课和基础理论是短板。我们不是让你来这就为了考大学,是让你来学怎么用那些你不屑的‘规矩’去打破规矩。”
这话有点绕,周小山似懂非懂,但还是乖乖下了车。
你整理了一下衣领,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资料袋,走在他的另一侧。
今天的会面并不轻松。这所学校的招生办主任号称“铁门槛”,最看重的就是正统的素描功底和入学考试成绩,而这两样,周小山都没有。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墨水味。
那个地中海发型的主任翻看着周小山的素描本,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金小姐,张先生。”主任合上本子,推了推厚重的眼镜,“我知道现在外面流行什么‘原生艺术’、‘野生派’。但在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花哨的名堂。这孩子的线条完全是乱的,透视关系一塌糊涂,光影更是没法看。连最基本的石膏像都画不准,怎么跟得上进度?”
周小山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脸涨得通红。那是他在大山里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这里却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
张凌赫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了几下。
“主任,”他开口了,语气懒散却带着刺,“如果您所谓的‘画得准’就是把一个苹果画得像照片一样,那我们要照相机干什么?”
“你——”主任脸色一沉,“这是基本功!没有基本功,谈什么艺术?”
“基本功我们承认他欠缺,所以才送他来学。”你接过话头,语气平静而有力,“但请您搞清楚,我们不是来求学位的。这孩子在我们的平台上,单幅作品的浏览量已经超过了十万,就在上周的中日联合展览上,他的画还被一位资深收藏家预定了。”
你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数据报表和展览现场的照片,轻轻放在主任面前。
“我们看重贵校的理论课程,愿意按借读生的标准,甚至支付双倍的赞助费。但他不需要参加你们那种为了应试而存在的集训。他只需要一个环境,去补齐他缺失的那部分知识。”
主任愣住了,目光落在那些数据上。
“十万浏览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拿起报表。
“是的。”张凌赫站起身,走到周小山身后,双手按在这个瘦弱少年的肩膀上,“在他这个年纪,有些学生还在死磕怎么把圆画得更圆,而他已经在思考怎么表达渴望了。主任,别用您那把只有刻度的尺子,去量一座山。”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主任再次打量了一番周小山,眼神里的轻蔑少了几分,多了一丝商人的精明。
“借读可以。”他在计算器上按了一串数字,“但这赞助费……”
“刷卡。”张凌赫连看都没看那个数字,直接掏出卡扔在桌上。
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周小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刚才一直憋着没敢呼吸。
“哥,姐……我是不是给你们丢人了?”他小声问,“那主任说得对,我连石膏像都不会画。”
“那就去学。”张凌赫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扔给他,“学怎么画石膏像,不是为了让你变成画匠,是为了让你以后想画什么的时候,手能跟得上脑子。懂吗?”
周小山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用力点了点头。
“行了,车在这儿,你自己回艺术空间。阿海那边给你留了作业。”你替他拉开车门,“别有压力,那双倍赞助费,从你以后的画作收益里扣。”
看着商务车开走,你转头看向张凌赫。
“你刚才那句‘别用尺子量山’,还挺有文化的。”
“那是。”他挑了挑眉,顺手揽过你的肩膀,“毕竟现在也是创意总监了,总不能老是用‘滚’字解决问题。”
回到工作室,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上。
刚一进门,王川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冲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那是相当精彩,既像是兴奋,又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
“老板,出事了。”
“服务器崩了?”你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要去看后台数据。
“不是崩了,是被挤爆了。”王川把电脑转过来,指着后台的一行IP地址,“还记得昨晚那个异常的法国流量吗?破案了。不是冈本先生推荐的,是这篇报道引流过来的。”
屏幕上是一篇全法文的文章,发布在一个在欧洲极具影响力的先锋艺术博客上。标题被翻译软件翻得有些生硬,但大意很清楚:《东方的赛博巴别塔:一场来自边缘艺术家的数字革命》。
文章详细介绍了“工业艺术创意园”的那场展览,重点分析了破晓平台如何绕过传统画廊体系,建立自己的社群。而在文章的末尾,作者直接放上了破晓官网的链接。
“作者是谁?”张凌赫凑近看了看。
“署名是‘L'Ombre’(影子)。”王川推了推眼镜,“我查了一下,这是个极其神秘的艺术评论人,据说从不露面,但只要是他推荐的项目,哪怕在巴黎也是一票难求。”
“然后呢?”你问。
“然后就在十分钟前,我们收到了一封来自‘巴黎白夜艺术节’(Nuit Blanche)组委会的官方邀请函。”王川点开邮箱,“他们邀请破晓工作室,作为亚洲区的特别展演嘉宾,参加今年十月的艺术节。”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巴黎白夜艺术节,那是全球当代艺术的盛宴。不同于那种商业味浓厚的博览会,那是一整夜的狂欢,整个巴黎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美术馆,只有最具创意和冲击力的项目才能入选。
“十月……”你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时间线,“离现在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如果接了,那就是硬仗。”张凌赫直起身,目光变得深邃,“把这几十个艺术家的作品搬到巴黎去,还要做本地化适配,光是物流和布展就是个天文数字。”
“而且我们的资金链虽然稳了,但能不能撑得起这一次跨洲的折腾,还很难说。”林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财务报表,“这可不是去东京,成本至少翻三倍。”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
作为CEO,这是你需要做的决断。是稳扎稳打,继续深耕国内和周边市场,还是抓住这个也许只有一次的机会,直接杀进世界艺术的中心?
你看着屏幕上那封邀请函,脑海里浮现出阿海在废墟上画画的样子,周小山在学校里局促的眼神,还有李哲在工厂里仰望那个巨大金属塔的神情。
“回复他们。”你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清晰,“我们去。”
“确定?”林薇有些担忧。
“确定。”你转身看着墙上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破晓的定位从来就不是一个区域性的平台。如果我们的故事能在江州的废墟里讲通,能在东京的霓虹下讲通,那就一定能在巴黎的塞纳河边讲通。”
“好!”张凌赫第一个响应,他眼里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亮,“既然要去,那就搞个大的。佐藤不是一直想做个升级版的VR吗?让他把巴黎圣母院的废墟和我们的赛博塔连起来。还有李哲,让他把那堆破铜烂铁运过去,我们要在那天晚上,把埃菲尔铁塔的光都抢过来。”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大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分工。
王川负责技术对接,林薇负责商务谈判和物流,张凌赫负责创意策划。而你,则开始撰写那份至关重要的策展方案。
一直忙到晚上九点,肚子抗议的声音才把你们拉回现实。
“回家吧。”张凌赫合上笔记本,“我也饿了。”
回到公寓,两人都有点累得不想动弹。
“吃饺子吧。”张凌赫建议,“速冻的,快。”
“行。”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蒸汽在厨房的玻璃上凝结成水珠。张凌赫站在灶台前,你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年来,他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看报表,学会了在谈判桌上不动声色地给对手下套。但他身上那种让人安心的烟火气,始终没变。
“在想什么?”他把热腾腾的饺子盛出来,端到餐桌上。
“在想巴黎。”你坐下来,夹起一个饺子,“你说那个‘影子’是谁?为什么会关注我们?”
“也许是冈本的朋友,也许只是个偶然的过客。”张凌赫倒了点醋,“管他是谁呢,只要是看懂了我们的人,就是朋友。”
他顿了顿,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你。
“金艺宵,你发现了吗?我们的‘家’越来越大了。”
“嗯?”
“以前这个词只包括我们两个人。”他指了指门外的方向,“现在,包括了楼下的阿海,正在学校受罪的周小山,东京的佐藤,甚至是那个从未谋面的‘影子’。我们好像真的把一群不合群的人,凑成了一个家。”
你咀嚼着嘴里的饺子,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是啊。
你们曾经是被家族抛弃的孤儿,是豪门联姻失败的笑话。但现在,你们是这个庞大而温暖的、由边缘人组成的部落的首领。
“所以这次去巴黎,不光是为了展示。”你说,“是带大家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没错。”张凌赫举起水杯,“为了那个更大的世界。”
“干杯。”
玻璃杯清脆地碰在一起。
吃完饭,张凌赫去洗碗,你坐在沙发上回复那个私立高中的主任发来的短信——是一张课程表,还有一句有些别扭的:【这孩子的色彩感确实少见,我们会因材施教。】
你笑了笑,把手机扔在一边。
这一天,你们解决了一个少年的上学问题,接到了一个来自巴黎的邀请,吃了一顿简单的速冻饺子。
平凡,又惊心动魄。
这就是破晓的日常。
“明天得去办签证了。”张凌赫擦着手走出来,“对了,李哲说这次他要赞助咱们全员的机票,条件是让他在巴黎街头开着他的改装车兜一圈。”
“准了。”你笑着站起身,“早点睡,明天又是战斗的一天。”
窗外,夜色温柔。
距离巴黎还有九千公里,但你们的脚步,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