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砚的机械表在第七次校准后,终于不再快于标准时间三分钟。
他坐在溯洄树旁的石凳上,指尖摩挲着表盘上细密的纹路——这是第169830726356286次擦拭这只表,表盘内侧刻着的“累”字已经被磨得极淡,像快要融进金属里的叹息。
“还在算账?”谢临抱着两罐冰镇汽水走过来,罐身凝结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把其中一罐放在凌砚手边,自己拉开拉环,气泡破裂的声响在安静的旷野里格外清晰,“新账都记不过来,还翻旧账?”
凌砚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画着张表格,列着“沈辞摔碎的溯洄镜碎片”“谢临弄丢的黑晶权杖”“沈砚弄坏的缠丝梳”,每一项后面都标着具体次数,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晕。
“第387次,你把权杖当烤肉签用,差点引燃邪性缠丝。”凌砚用笔尖点了点其中一行,语气平淡得像在念购物清单,“第924次,沈辞为了救只流浪猫,徒手掰断了溯洄树的枝桠,导致那一世的净化提前了七天。”
谢临的耳根微微发烫:“那时候不是急着烤肉吗?再说那只猫……”
“那只猫是‘执笔人’放的干扰项,根本活不过当晚。”凌砚合上笔记本,机械表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但这次不一样了。”
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草坪。沈辞正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给一只三花猫顺毛,银灰色短发被阳光晒得泛着浅金,白衬衫袖口沾了点草屑也毫不在意。那只猫是真的流浪猫,昨天被沈砚捡回来时还瘸着腿,此刻正舒服地打着呼噜,尾巴尖轻轻扫过沈辞的手背。
“它能活很久。”凌砚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这次没有干扰项。”
谢临看着沈辞的侧脸,突然笑了:“你记了这么多账,怎么不记记沈辞为了护着你,被邪性缠丝烧穿肩膀的次数?”他凑近凌砚的笔记本,用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猫爪印,“还有你自己,为了抢在世界崩塌前把轮回记录刻进溯洄树,硬生生熬瞎过三次眼睛。”
凌砚的指尖顿了顿。
他想起第732次轮回,自己的右眼彻底失去光明,沈辞把仅剩的半瓶缠丝修复剂塞进他手里,说“记录比看见更重要”;想起第169830726356280次,谢临背着高烧的他穿过崩塌的教学楼,黑雾权杖在身后炸成碎片,只为给他争取半分钟的记录时间。
这些账,他其实都记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用极浅的铅笔写着,藏在密密麻麻的数字底下,像藏着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沈砚说,要在溯洄树旁建个‘轮回纪念馆’。”谢临突然说,视线落在远处渐渐聚拢的人群里,林野正举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征集旧物”,“让大家把轮回里的东西都捐出来,省得你总抱着笔记本较劲。”
凌砚的机械表又响了一声。他抬头时,看到沈砚正朝这边挥手,手里拿着个锈迹斑斑的齿轮——那是从凌砚某次坏掉的机械表里拆下来的,上一世被沈砚捡去,当成宝贝似的揣了整整三年。
“他说这个得由你保管。”沈砚把齿轮递过来,掌心还沾着点油漆,“纪念馆的招牌要刻上‘未完待续’,他说这四个字你写得最好看。”
凌砚接过齿轮,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齿轮内侧,不知何时被人刻了个小小的“凌”字,笔画稚嫩,显然是沈砚的笔迹。
“账记完了。”凌砚突然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时,机械表的指针第一次与太阳的位置完全重合,“从今天起,记新的。”
他往纪念馆的方向走去,谢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齿轮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展柜,看着他在新的笔记本上写下第一行字:“第1天,猫很健康,人很平安。”
阳光透过溯洄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展柜的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光斑里,隐约能看到屏幕前的身影正拿着笔,在纸上画着小小的齿轮和猫爪印,嘴角的弧度和凌砚笔记本上的字迹一样,带着终于卸下重负的轻快。
远处的草坪上,沈辞怀里的猫突然跳下地,朝着纪念馆的方向跑来,尾巴尖扫过凌砚的裤脚,像在催促他快点写下新的故事。
凌砚低头看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他知道,这次的账,永远都记不完了。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