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西北角,翠竹环绕,远离主道,平日少有人至。
三阿哥弘时独自蹲在竹林里,拿一根枯树枝在落满枯叶的泥地上胡乱划字,发泄心中郁闷。
“匠气十足……毫无风骨……”
皇后充满失望与苛责的声音像毒刺,反复扎着他敏感脆弱的少年心。他真的写得那么差吗?真的比不上那个只会讨巧卖乖的四弟吗?
他不服。
树枝在地上划出愤怒杂乱的痕迹,将那些自认还不错的字又一次狠狠涂抹。
正当他烦闷欲走时,一个温婉女声从竹林入口传来:
“咦?这是谁家的小翰林,在此苦练笔法?”
弘时一惊回头,只见竹影疏落处,淳妃身着素雅湖蓝宫装,因怀胎八月身形略显笨重,由两名宫女搀扶着缓缓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臣妾给三阿哥请安。”她微微屈膝行礼,没有寻常妃嫔见皇子时的谄媚,倒像嫂嫂见自家小叔般自然。
弘时脸一红,侧身避礼:“淳母妃不必多礼。”
他有些手足无措,既因狼狈模样被人瞧见,也因这位淳母妃生得太美——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所有烦恼。
“殿下在练字?”淳妃目光落在地上那片被画得凌乱的字迹上,并未上前,只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
忽然,她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真诚的惊喜。
就在弘时羞赧抬脚欲踩掉字迹的前一刻,她走上前,指着地上那几个用树枝写就却笔力犹存的字,惊叹道:
“殿下的字——风骨峭峻,笔力雄健!颇有几分唐人柳公权‘心正则笔正’的神韵呢!”
她的手指精准点向一个“道”字最后一捺:“特别是这一笔!出锋果断,收笔有力,一波三折,力透纸背!写得真好!”
这番话如惊雷劈在弘时被阴云笼罩的心上。
风骨峭峻?柳公权神韵?力透纸背?
她说的是自己的字?
刚刚还被皇额娘贬得一文不值、毫无风骨的字,竟在这位备受皇阿玛宠爱、身怀龙裔的美丽淳母妃口中,得到如此专业精准、振聋发聩的夸赞!
对一个渴望认可却常年活在母亲高压下的少年,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知己之遇!
淳妃的点评并非空穴来风。
前世困于紫禁城的漫长岁月里,为排遣寂寞,她几乎翻遍四库全书藏书画卷,从帝王笔墨到文人字帖早已烂熟于心,眼力堪称宗师级。
她一眼就看出弘时心性虽不定,书法却极有天赋,笔法走的正是柳公权《玄秘塔碑》以瘦硬见风骨的路子,只是火候未到略显稚嫩。
她句句点中要害,不仅夸结果,更夸到了根子上。
弘时呆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位既美丽又“懂”自己的年轻庶母,脸颊一点点涨红。
心中所有郁闷、不甘与愤懑,在这精准夸赞下如春雪消融,取而代之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理解、被欣赏的温暖与心动。
他看着她带笑的真诚双眼,甚至不敢对视,只能低头用近乎蚊呐、带着少年变声期沙哑的嗓音说:
“淳母妃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