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旨意如同一盆冰水,将叶赫那拉·玉澜从头浇到脚。
自那日被从御书房“送”回,皇帝再未踏足撷芳殿。
昔日门庭若市的宫殿,瞬间门可罗雀。
一连数日,皇帝都宿在甄嬛的永寿宫。
这消息像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叶赫那拉·玉澜心口。
巨大的落差让她彻底失衡。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在她看来,“后宫不得干政”不过是句空话,哪个得宠妃嫔的娘家没得过好处?
她愚蠢地将皇帝的滔天怒火归咎于自己“方式不对”、“时机不佳”,是当着外人的面驳了皇帝颜面。
而他转向永寿宫,更让她坚信——是甄嬛那个老女人在背后作祟,趁她失宠抢走了恩宠!
嫉妒与不甘像毒蛇啃噬内心。
她变得焦躁易怒,砸碎名贵瓷器,撕毁淳妃送来的锦缎,仍无法平息怒火。
听闻皇帝称赞熹贵妃“饱读诗书,贤良淑德”后,她开始疯狂模仿甄嬛。
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学她看书习字。可捏着毛笔的手只写出歪扭字迹,艰深典籍看得她头晕目眩。
最终她烦躁地将一切扫落在地,满室狼藉。
画虎不成反类犬。
她将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却离皇帝的心越来越远。
数次求见都被苏培盛以“政务繁忙”挡回后,叶赫那拉·玉澜的理智彻底崩断。
她决定行最后一招险棋。
夜色如墨,乌云压顶。
戌时刚过,豆大雨点伴着闷雷倾盆而下,席卷紫禁城。
养心殿外出现一道单薄身影。
叶赫那拉·玉澜褪去华服珠翠,只着洗得发白的素色单衣,发髻散乱,脸色惨白。
她直挺挺跪在殿门外,任冰冷雨水冲刷身体。
狂风卷着雨丝将她衣衫浸透,紧贴颤抖的曲线。
她在赌。
赌皇帝对她还有最后一丝怜悯。
她要靠这惨烈的“苦肉计”,唤醒他的记忆,挽回冰封的君心。
她以为皇帝爱她的“痴情”与“执着”,以为这副不顾一切的模样能令他心疼动容。
她不知道。
殿内皇帝听完苏培盛战战兢兢的回报,只是烦躁地将奏折重重摔在龙案上。
他最厌烦的,就是这种纠缠不休的蠢女人。
永寿宫内。
窗外电闪雷鸣,窗内温暖安宁。
甄嬛临窗而坐,膝上摊开书卷,银质书签刚翻过一页。
槿汐带着一身寒气走近,低声禀报:“娘娘,瑛贵嫔已在养心殿外跪了一个时辰,脸都白了,眼看要撑不住。”
甄嬛目光仍落在书页上,眼皮未抬。
纤长手指平静地又翻过一页。
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闲闻轶事。
雨势未歇。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将皇帝孤高的身影投在明黄墙壁上。
苏培盛第三次回报:“皇上……瑛贵嫔还跪着……江太医说再淋下去,怕要落下病根了……”声音带着不忍与恐惧。
皇帝烦躁地合上奏折。
窗外雨声雷响搅得他心神不宁。脑中浮现叶赫那拉·玉澜那张酷似华妃的明艳脸庞。
终究生出一丝不忍。
或许她只是一时糊涂,或许被人蛊惑。教训给够了便是。
心防悄然裂开一丝缝隙。
“罢了。”他疲惫摆手,“让她进来。”
当叶赫那拉·玉澜被太监架进殿时,已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雨水顺发丝滴落,素衣紧贴身躯,像朵被暴雨摧残的凋零白花。
嘴唇冻得发紫,脸色惨白,身子不住颤抖。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足以令任何男人心软。
皇帝的心确实软了一瞬。
他甚至备好训斥之词,打算命人熬碗姜汤,就此揭过。
可他万万没想到。
叶赫那拉·玉澜跪倒抬头那一刻,眼中燃烧的不是悔恨恐惧,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嫉妒与不甘!
她没有请罪,未辩一词。
只是死死盯着皇帝,用委屈又质问的语气,吐出那句万劫不复的疯话:
“皇上!”声音沙哑如破锣,尖锐似刀,“臣妾究竟哪里比不上熹贵妃?!”
皇帝脸上那丝不忍瞬间凝固。
他错愕地看着地上状若疯癫的女人,几乎以为听错。
而叶赫那拉·玉澜如开闸洪水,将积压的怨愤尽数嘶吼出来:
“她不过是个被赶出宫的废妃!在尼姑庵待过的姑子!给先帝戴绿帽的不祥之人!”
“凭什么?!凭什么她一回来就能协理六宫,与您平起平坐,将所有人的荣宠踩在脚下?!”
“臣妾不服!”声音在殿中回荡,带着绝望的疯狂。
“臣妾不要名分!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
她猛地抬头。
眼中燃起吞噬一切的野心之火。
一字一句嘶吼出心底最深的欲望:
“只求与熹贵妃娘娘平起平坐!”
“共享这六宫荣宠!”
轰隆!
殿外闪电划破夜空,惊雷炸响,将她的誓言衬得如同鬼魅。
大殿死寂。
空气仿佛被这句大逆不道之言彻底冻结。
皇帝静静看着她。
脸上错愕、不忍、烦躁尽数褪去,只剩纯粹的、冰冷的帝王杀意。
他终于看明白了。
这女人要的从来不是宠爱。
她挑战敬贵妃非因不懂规矩,持名单干政也非一时糊涂。
她要的是权!
是与甄嬛分庭抗礼的权!是挑战他亲手设立的后宫权力格局的野心!
他以为养的是只叽喳金丝雀。
却不知这雀儿竟妄与凤凰争辉!
皇帝笑了。
看着地上因嘶喊而喘息的女人,缓缓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景阳宫内烛火通明。
佩儿将养心殿一字不差的回报轻声禀于淳儿。
听到“平起平坐,共享荣宠”时,佩儿脸上满是震惊鄙夷。
淳儿却面无表情。
她端起清茶,吹开浮叶,轻抿一口。
茶水微凉,一如她此刻心境。
她知道。
叶赫那拉·玉澜完了。
彻底完了。
皇上喜欢娇纵美人,可满足帝王征服欲;也欣赏聪明女子,能为他分忧解难。
但他绝不容忍任何人威风和野心膨胀到敢挑战他牢牢掌控的“权力格局”!
叶赫那拉·玉澜已从有趣的“玩物”、制衡的“棋子”,彻底变成不知好歹、异想天开的“麻烦”。
而对帝王而言,解决“麻烦”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这“麻烦”永远消失。
淳儿放下茶杯,望向窗外。
雨不知何时已停。
一轮残月破云而出,洒下清冷光辉。
她知道。
这位瑛贵嫔的死期,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