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峡谷遇袭,像一道冰冷的分界线,将林牧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因“共同经历”而生出的微妙联系也彻底斩断。他不再去思考凌清玄行为背后的矛盾,不再试图理解那冰层之下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他只是一台机器,一个符号,一个功能单一的“饲养员”。
凌清玄似乎对他的彻底“认命”颇为受用——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依旧前行,采集,偶尔驻足,目光穿透云雾,不知落在何方。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绝对主从的平衡。
直到他们穿过那片古老山脉,踏入一片截然不同的地界。
眼前的景象让低着头的林牧都忍不住抬起了眼。
不再是蛮荒古林,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芜龟裂的赤色大地。天空是压抑的昏黄色,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只有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朽混合的刺鼻气味,稀薄的灵气里掺杂着狂暴的火煞与阴沉的死气。
这里是魔域边缘,焚烬荒原。
林牧的心脏猛地一沉。这种地方,绝非他一个炼气期修士该踏足的险地!随便一缕逸散的火煞之气,都可能引燃他的灵力,将他烧成灰烬!
他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的凌清玄。
仙尊站在荒原的边缘,玄色衣袍在昏黄的天光下显得愈发深邃。他望着这片死寂而危险的土地,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但林牧却敏锐地察觉到,仙尊周身那股一直内敛的、生人勿近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几分。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打扰了清净领地般的、极其内敛的不悦。
凌清玄没有犹豫,迈步踏入了荒原。他脚步落处,脚下龟裂的、散发着高温的赤色土地,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将那灼人的火煞之气强行压制、冻结。
林牧不敢怠慢,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踩在仙尊走过的地方。即便如此,那透过鞋底传来的残余高温和空气中无所不在的狂暴因子,依旧让他气血翻腾,灵力运转滞涩,极为难受。
荒原辽阔,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除了风声呜咽,便是脚下土地偶尔开裂时发出的“咔嚓”声。偶尔能看到一些扭曲的、焦黑的枯骨,不知是何种生物所留,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凌清玄的目标明确,径直朝着荒原深处前行。他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避开了几处空间隐隐扭曲、散发着危险波动的区域。
林牧跟得艰难,不仅要抵抗环境的侵蚀,还要时刻提防可能出现的魔物。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火上慢慢炙烤的肉,灵力在飞速消耗,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前方的凌清玄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停在了一处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谷边缘。裂谷下方翻滚着暗红色的岩浆,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硫磺的恶臭。而在裂谷对面,一座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风格粗犷狰狞的堡垒,如同匍匐的巨兽,矗立在荒原之上。
堡垒上空,魔气森然,隐约可见一些背生双翼、形貌丑陋的魔物在盘旋巡逻。
魔域据点!
林牧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仙尊带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难道……
不等他细想,堡垒方向突然传来数道强大的气息锁定!紧接着,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堡垒中激射而出,落在裂谷对面,与凌清玄遥遥相对。
那是三个形态各异的魔族。为首者身高丈余,皮肤呈暗紫色,头生弯曲双角,手持一柄燃烧着绿色火焰的巨斧,气息赫然达到了元婴级别!他身后两人,一个瘦小如猴,爪牙锋利,另一个则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化的黑影,气息也都达到了金丹后期!
“人族修士?竟敢擅闯焚烬荒原,找死!”那元婴魔将声如洪钟,带着魔域特有的残忍与暴戾,绿色的魔焰在巨斧上熊熊燃烧。
凌清玄站在裂谷这边,狂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却连发丝都未曾乱上一分。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三个魔族,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堡垒上,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视,彻底激怒了那元婴魔将。
“狂妄!”魔将怒吼一声,手中巨斧猛地劈出!一道横跨裂谷的、燃烧着绿色魔焰的巨大斧影,带着撕裂空间的威势,朝着凌清玄当头斩落!他身后的两个金丹魔修也同时出手,一道漆黑的爪影和一片腐蚀性的暗影箭雨,封死了凌清玄所有闪避的空间!
攻击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和魔气已经让裂谷这边的林牧肝胆俱裂,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身体如同被无形山岳压住,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看着那毁灭性的攻击降临!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元婴修士瞬间重创的联手一击,凌清玄终于动了。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对着那呼啸而来的斧影、爪影、箭雨,轻轻一拂袖。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衣袖上沾染的尘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碰撞的轰鸣。
那横跨裂谷的恐怖斧影,在接触到那拂来的袖风瞬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紧随其后的爪影和箭雨,也同样在距离凌清玄尚有十丈远时,便诡异地寸寸崩碎,化作最原始的魔气粒子,消散在昏黄的天空下。
仿佛那毁天灭地的攻击,从未存在过。
裂谷对面,三个魔族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骇然与难以置信!
凌清玄缓缓转过头,第一次,将目光正式落在了那三个魔族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漠然或不悦。
而是一种……纯粹的、绝对的冰冷。
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深不见底,冻结灵魂。
他没有说话。
只是对着那三个僵立的魔族,伸出了一根手指。
指尖,一点微光凝聚。
那光芒并不耀眼,却让对面三个魔族发出了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他们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体内的魔元瞬间失控暴走,皮肤寸寸开裂,紫色的血液尚未流出便被冻结!
“不——!!”
元婴魔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整个庞大的身躯,连同他身后的两个金丹魔修,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的泥塑,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中,同时爆成了一团混合着冰晶与血肉碎末的、暗红色的雾霭!
风一吹,那团雾霭便彻底消散。
裂谷对面,空空如也。
只有那柄燃烧着绿色火焰的巨斧,“哐当”一声掉落在黑色的岩石上,火焰迅速熄灭,变成了一堆凡铁。
凌清玄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的微光散去。他看也没看那堆“残骸”,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的魔族堡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吵闹?
他转过身,不再理会那堡垒,径直朝着荒原另一个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瘫软在地、七窍都渗出鲜血的林牧一眼。
林牧趴伏在滚烫的地面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威压的余波而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看着仙尊那毫不留恋、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几只聒噪虫豸的背影,又看了看裂谷对面空荡荡的岩石。
三个至少金丹后期、一个元婴期的强大魔族……
就这么……没了?
连挣扎都没有,连一句完整的遗言都没留下。
如同被抹布擦去的污渍。
他之前所有的认知,所有的想象,在这一次轻描淡写的抹杀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以为仙尊只是强大。
现在他才明白,那是凌驾于“强大”之上的,另一种维度的存在。
是“规则”本身。
他趴在赤红滚烫的土地上,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玄色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他之所以还能活着,还能呼吸,还能思考,仅仅是因为……
仙尊,允许他活着。
仅此而已。